旁边白听的人兴致顿起,催促道:结果呢?
唉,结果那女子当面献上天子策,祁焕臣一则迷惑于她的美色,二则感念她献策之功,竟将她纳入后宫,充了下陈。他叹息不已。
四座纷纷摇头哗然道:这祁家父子真是yín乱无耻啊!
是啊,那祁三公子为祁氏基业南征北讨,他父亲却连个女人都要抢去。
一时间众说纷纭。
苏离离一手支着腮,一手夹了菜蹙眉抿着,顿觉索然无味。这江湖传言也太离谱了吧!她当初编的瞎话只有赵无妨,欧阳覃听见,事后祁凤翔也知道了。后两人不会去传这样的话,只怕是赵无妨在那里胡说,想把祁凤翔拉下马来,发挥想象添上点桃色作料,便可广受欢迎。
只不知京城那边是否也知道了。即使还未传去,十方也应能收集到,那祁凤翔会bī她才是,他却如此不动声色,岂不奇怪?
她正想着,忽听角落清冷处一人声音中厚,带着北音道:长江天堑守不守得住,还要看江南有没有抵挡得住的将才。现在的郡守,不战也罢。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静了静。店家忙出来打圆场道:诸位好好吃,好好吃。店小利薄,莫谈国事哈莫谈国事。
非常时期,也无人不识相,于是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苏离离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话那人,无论如何,也算是帮她这传说中妖艳绝伦的祸水解了围。
但见一个青衣中年人在自斟自饮。他唇上留着髭须,脸型有些消瘦,神容淡漠。见苏离离回头,便冲她微微一笑。苏离离一愣,礼节xing地笑了笑,回头暗忖:莫非是熟人?
还未想完,那人已端了酒壶过来,在她侧凳上坐下,放下杯子道:小兄弟大节下,怎的出门在外?
苏离离看他一眼,除了程叔,自己从不认识这等中年大叔,也不好询问推辞,只顺着他道:我在京城求学,家父在淮经商,节下正要回家。路上因事耽搁了两天。
那青衣男子放下酒杯,有些黯然道:苏姑娘。
他这句苏姑娘一出口,苏离离蓦地一惊,但看他眉目不蹙而忧,那神色似曾相识。苏离离结巴道:时时大大叔!
时至今日,他不像冀北所见时的疯癫,苏离离也不好堂皇地叫他时大哥。时绎之见她有些惊吓,淡淡一笑,你是辞修的女儿?
是。
他温言道:你不用怕。那日真气冲破我任脉,鬼使神差竟将我先前走火入魔的疯症治好了。
苏离离点点头,也不好说什么。时绎之道:你记得小时候的事?
记得一些,记得那天下雨,你失手杀了我娘。
时绎之眼睛蓦然一湿,失手,呵呵那你恨不恨我?
苏离离默然片刻,我不恨你,恨你有什么意思。你害过我,我也算计过你,扯平了。
时绎之端详她面庞,低低一叹,你真是辞修的女儿,连xing子也像。
苏离离抬头看他,忍不住道:你怎么认得我娘?
他一仰头喝尽了杯中清酿,我一直就认得她,从小就认得她,我和你娘是师兄妹。你可能不知道,你娘本是江湖中人,并非肉文屋。
二十年前,莺飞糙长,时绎之与苏辞修青骑红衣,山水为乐。本是思无邪,却因偶遇而改了心衷。师妹爱上了一个文弱书生,成了人妻。师兄辗转来到京城,投身朝中,只为时时见她。然而一个人的心不在,纵然天天相见也不过是徒增伤戚。
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时绎之缓缓道,你娘的剑法好,当年在太微山也算小有名气,她也颇为自得,曾说自己夫婿必要胜过自己才会嫁。我武功一直比她好,她也一直很尊敬我,我以为有朝一日她必会嫁我。谁知她最后嫁的人,丝毫武功也不会。
你娘看着洒脱随xing,有时却又很认死理。我知她不会回头,也想放手而去。就在那时,叶知秋辞官离朝,我奉命追杀。他叹息,那时我心里恨你爹,确是想杀他。然而你娘你也知道的。
苏离离听他说完,低了头不答,心里波澜起伏。
时绎之叹道:你不必恨我,我真气在任脉冲突,日夜往返不息,竟不受我控制,其苦万般。这样不死不活,无亲无故地活着远比死了更难。这也是活该的报应吧。他话锋一转,上次跟你到冀北将军府地牢的人,是祁凤翔么?
是。
时绎之摇头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而已。苏离离苦笑着想,他不抓着我,谁愿意做他朋友。
时绎之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苏离离食指在筷子上划着,随便逛逛,没钱了再说吧。
他淡淡笑道:关键在于,你需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苏离离默然想了一阵,我要什么?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想不要被那些想找我的人找着。她有些怔忡地抬头,转看四周,别人的饭都吃完了,你要的是什么?
时绎之道:我现下正要去三字谷,看看能不能治好我的内伤。
那是什么地方?
时绎之笑道: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三字谷乃是神医韩蛰鸣的住处,韩先生深居不出,所有求医之人只能送上门去。无论刀剑外伤,或是沉疾重病,他总有法子救治。所以江湖中人不怕他医不好,只怕他不医。
苏离离听得眼睛溜圆,不禁叹息:这人真是棺材铺的大敌!她站起身来,对着店家喊,小二,算账。转对时绎之道,饭吃完了,就此别过吧。
时绎之摇头道:你一直被人跟踪着,还不知道。
苏离离不相信,谁跟踪我?
时绎之拈一根筷子,手腕微微一抬。那筷子直飞向屋顶,穿破屋瓦一声脆响,时绎之喝道:下来吧。
一个黑影自檐上飘落,站在阶下,黑纱覆面,看不清五官,苏离离却认了出来,惊道:是你!
本已过来的店家吓得连连倒退,一转身缩到柜台后,和店小二一起,半露着脑袋看这三人。
你认识?时绎之问。
苏离离点头,认识,祁凤翔的人。
扒爪脸缓缓进来道:阁下好身手,隔着屋瓦我竟避不过你的筷子。
时绎之未及说话,苏离离已然怒道:你一直跟着我?!
是。
那那她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扒爪脸已善解人意地接了下去,你的消息我一直都有回报给京里。
你主子怎么说呢?苏离离怒极反笑。
让我沿路保护你,直到你逛腻了为止。
祁凤翔真是令人发指!苏离离有些恼,却冷笑道:怪不得我走了这一路还没让人卖了,打出生就没这么顺风顺水过,原来是你在暗中跟着。这样多不好,我吃饭你看着!她一拍桌子坐下来。
时绎之微微笑道:祁凤翔倒是个有心人。
苏离离咬牙,犟劲儿也上来了。他凭什么这般淡定,要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纳入指掌。她转头道:时叔叔,不如我跟你去三字谷吧。只是这个人跟着讨厌得很。
时绎之笑道:你也莫要为难他,他为人下属,原本不得已。何况并无恶意。他转向扒爪脸,却是冷凝语气,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只是我这位侄女不爱见你,你便不要出来了吧。
苏离离看了时绎之一眼,没有再说话。
三字谷在徽州南面的冷水镇上。苏离离一路上前后左右地看,问时绎之:他藏在哪里的呢?为什么我都看不见就跟了我一路。时绎之大笑。
冷水镇位置稍僻,房屋简洁,人众朴实。晚上住在那里,时绎之指点着房上炊烟道:离离,你看这里的人,他们虽各有弱点,彼此之间却从不乏关爱。
苏离离抬头看去,一缕青烟袅袅而起,像极了她不曾遇见祁凤翔时的日子,清淡如茶。她望着这郊野村庄平静中的生动,觉得这是丰沛充足的生活。
这生活于她,或者曾经一度如此,或者可能再度如此。
三字谷正在冷水镇西南,在山间小道走了半日。时绎之说那个黑衣人停在冷水镇,没有再跟过来。他跟不跟着,苏离离也觉察不到,并不介意。
沿途陆续看见三拨人,或携弱扶伤,或抬着背着病患。每一个人周身都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仿佛落汤jī一般。见了他们,眼里说不清是愤恨还是绝望,又有那么点幸灾乐祸,看得苏离离一阵心里发毛。
忍不住问时绎之:这些人怎么都像水里捞起来的?这大冬天的,韩大夫他老人家治病就是泼凉水么?
时绎之也皱眉,想必是来求医的江湖中人。韩先生若是人人都医,必定人满为患,所以他医与不医有一个规矩。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这规矩是什么,或者只凭一时喜怒吧。
苏离离疑道:江湖中人不讲理啊,他若是打不过人家呢?
时绎之摇头道:人家要求他医治,必不好动手,只能按规矩来。
沿着崖边一条独径慢慢往谷底走,山势奇峻陡峭。时绎之对这山路不屑一走,一遇崖阻,提着苏离离的衣领飞身而下。苏离离打从出生不曾这样飞行过,直吓得牙齿打颤。待得落地,却又觉得应该多飞一会儿才够惊险。
这峡谷极深,直往下行了约有百丈,才落到一块断石上,石后隐着一条木栈小道。大石边缘犹如刀切斧砍一般整齐,luǒ露着层层叠叠风化的印记。苏离离忍不住就往内壁里靠去,落地没站稳,摔在地上一声惨叫。
便听时绎之道:什么人?!
石后缓缓走出一个老者,面有风霜之色,一身宽袖长衫。谷间风大,他低垂的衣袖却纹丝不动,显然是身怀极高明的内功。那老者缓缓开口道:你的内力不错,竟然连我的呼吸之声都能听见。
时绎之一把挽起苏离离道:岂止是不错,简直不错得让我受不了。韩先生的武功也在仲伯之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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