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接口道:你是想着趁着机会,多打听打听,且带着大姐儿去晃一圈儿,有看上的,自来求你?好作个一家有女百家求?
秀英道:这样可妥当么?
何氏道:可不是,我娥姐儿说亲时,我且恨日子太短,不能尽知前事,唯恐她受气哩。玉姐样样好,且是你心头ròu,自要及早。待到好出门子时节再相看,可就晚了!看得着外头光彩,又怕内里不好,总要挨几年光景,细细看来方得,免生纰漏。女儿嫁了便是人家人,苦乐由人,且须娘家有人撑腰。从来女儿便不yù她远嫁,不就是为的这个么?
秀英大有知音之感,与何氏愈发说得投契,又问娥姐夫家事。何氏道:才说不想她远嫁哩,女婿做了太学生,便在京里住,婆家与他在京里赁了房儿。你想,叫她两个分开了,她倒在我眼前了,却是夫妻不相见,如何过得日子?要打发她上京,我这心呐!说着直捣胸。
秀英又拿话来安慰,两人絮絮说着许多话。
秀英自何氏处得了窍门儿,也用心装扮了,上身穿件月白衫儿下身系条杏huáng裙,腰悬双玉佩,耳垂明珠铛。一头青丝挽作髻儿,cha几根簪子。林老安人知秀英要去赴宴,便托一同赴宴的林秀才娘子代为看顾。秀英带着小喜、小乐两个小丫头,也令她们穿了新置细布夏衣,掐了时辰,先与舅母林家娘子会面,再同往州府里去。
府君娘子头一遭见人,却是只邀各家娘子去,是以玉姐并未得去,止在家中读书。
秀英回来两颊微红,是有了些酒,兴致也高。今日林老安人与素姐一道往洪宅来看金哥,金哥咿咿呀呀只管自家乱叫,几人皆不明其意,把他急得小脸通红更大声叫嚷起来。
秀英洗了脸,又逗金哥一阵,金哥方安静了下来。林老安人笑道:这便是母子连心了,因问,今日如何?
玉姐支楞起耳朵来听,秀英道:府君娘子好和气人,也不以势凌人。看她身上衣裳、头上cha戴,也是富足人家。
素姐道:天家人,怎会不富足?
秀英也不与她细说分明,她有些酒了,略躁热,拿手来扇风。玉姐将手边一碗酸梅汤递与她,秀英一仰而尽,擦擦嘴,又道:听说这城里秀才、举人也不少,今天却没见着太多哩。
林老安人道:想是这位细致些,分作几拨罢咧。这也是常有的,有细致的就细些儿,有不在意的,就一总儿邀了去坐坐。妇道人家这里,也不算恁样大事,府君见孙女婿他们,才是正事哩。
秀英道:那我便知了。哎~今天有位王老秀才家的娘子,好有四、五十岁了,头上戴好大一鬏髻,也不怕压坏了脖子。林老安人道:她年轻时头发便少。听得秀英吃吃地笑,又说:府君娘子真是个好人物,也不总端着,与谁个都能说到一处。
林老安人道:那便好,你现与她也见不多少面儿,相着就是了。与旁人呢?那些秀才娘子们怎样?
也有与我一般大的,多是比我大些儿的。有舅母领着我,她们倒好说些话。也有两个不看人的,我也不须理会她们。说着一歪脸儿,想是受了些儿气。
林老安人道:你又不是银子,谁见你都欢喜!别叫人人不喜便得了。玉姐忍不住笑出声儿来,又吃秀英一瞪眼,捂着嘴儿倚着素姐去了。
秀英道:也不是见不多少面儿,今儿我将要上轿儿回来,里头使人出来,说过些时日,府君家娘子安置好了,还要与我带玉姐去哩。
玉姐瞪大了眼儿,不由道:我?家里与府君家差得远些了罢?怎地要我再去?
秀英啐道:你这出息,为甚不能叫你去?府君家里好些小娘子哩,他家九个哥儿七个姐儿,大的已婚嫁,小的与你差不太多,人家才到城里,还不许寻人玩耍?
玉姐心道,府君家便是玩耍,也不须与个单丁秀才家这般亲近,近有县令主簿,远也有举人家。又不是我没志气,是这娘子好生怪异。把嘴一撇,也不争辩。林老安人道:许是想要个伴儿。
秀英有些犹豫,一时想若女儿与府君家小娘子一处,也能多见些世面,一时又想,这岂不是做个丫环去了?拿不定主意,只等与洪谦商议。
晚来洪谦听了,道:未必是这般,他家没甚值得人图谋的,你我既不愿,拒了便是。
秀英道:你知道个甚?玉姐一年大似一年,你看娥姐,十一、二岁上纪家嫂嫂便与她相年,好有二、三年方放心寻个人家,下了定要完婚,又生出枝节来。女孩儿家耽误不起,须得趁早。玉姐有多好,止在咱家知道,外头门当户对人家,且无人知,这怎成?时往那家里走一走,也显些身份。
洪谦一轩眉:你便再等等,休叫误了闺女,低嫁与人。我还未考完哩。秀英道:你的闺女,你竟不急!絮叨一阵儿,洪谦也不接话,秀英又寻思玉姐赴宴穿的衣裳来。
端午后,府君娘子果使人来请,邀洪秀才娘子与洪家大姐儿过府。秀英与玉姐穿鹅huáng纱衫、水绿裙子,颈上一个项圈儿,带着往州府后衙去。这头秀英拿衣裳与玉姐比划,那头玉姐问秀英:娘上回去那家里,见他家大不大?他家有甚样人,须不须回避?有甚喜好?有甚忌讳处?
秀英道:女孩儿家家,怎这般多话?你且跟着我。
玉姐道:我须心里先有个数儿方好。娘往外见人,也须得记下了这些,才好与人相处。
秀英戳她一指,细细想来,倒也在理,道:州府后衙不大也不小,他家人口多,才窄些儿
到得后衙,却见来的非止自家母女。尚有见过的尚秀才娘子也带着两个姐儿、又有扈秀才娘子领一孙女、曾秀才娘子带她家十三岁姐儿来,林林总总,好有二、三十人。
一时府君娘子来了,与众人厮见,众娘子各行礼,府君娘子回半礼。玉姐借后退闪身看这府君娘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白净面皮,柳眉杏眼,穿大红通袖袍,紫色裙子,头上金灿灿首饰,腕上羊脂玉镯儿。
正看处,众娘子又使女儿来与府君娘子磕头,玉姐这回却受了她们的头,且说:都说本地人杰地灵,我妇道人家不好见外男,止见这些水灵姑娘,便知此地聚福了。又叫把自家小娘子也叫了来见。
秀英因上回赴过宴,且知府君家九子七女,长子、次子、四子、六子、长女皆是原配所出,幼子、幼女与排行第六个姐儿是这继室生的,余皆庶出。头先儿四子三女皆已婚配,女儿在婆家,儿子却在京中因宗室而做了小官,其余子女都在身旁。在江州者,共是五男四女,显得府衙狭窄。
来的是府君家四姐、五姐、六姐、七姐,从长到短,一溜儿排开,齐与众人道个万福。众娘子忙避开身去,府君娘子道:她们倒好是一般大,便一处坐去,说自家女孩儿,你们是主,好生招待贵客。
四姐居长,与众姐妹乃邀这十余个女孩儿一处坐了。这些女孩儿自十三、四岁至六、七岁不等,不消片刻,便隐隐散作三、四团儿。长者与郦四姐儿等说话,幼者每cha不上嘴儿,便不由围在郦七姐儿身旁。玉姐置身其间,肚里一盘算,这三姐、四姐一个十三、一个十二,六姐十一,七姐年方七岁,想一想,便往六姐一处不远不近坐了。
女孩儿一处坐,且是头回见,初时皆不言声。然年幼,郦家姐妹一旦招呼开了口,便也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玉姐听着,时不时说一二句,余时且听旁人说。偏郦六姐儿就爱与她说个话儿,总好问她:是也不是?
原来这些女孩儿里,有七、八生得好的,两三个生得普通的,又有一、二实生得不太雅相。玉姐于这生得好的里,又生得最好看,坐那里并不乱动,口角含笑,也不烦人。
众人说些花儿、衣裳、美景,她也答得两句,且说去过慈渡寺:真要去,能自家走上去最灵。说风物,她也接得上言:东街那处铺里卖的荷花饼最香,趁热吃最好。说女儿家之喜好,又知她随外祖母学会制胭脂。
郦家姐妹都喜欢她。最小一个七姐儿,还跑来问她:这里一年真有一两个月断不了雨水的?
郦府君名玉堂,白脸儿、三绺须,颇有几分儒雅。退了衙往后歇息,见仆妇们正收拾家什,皱一皱眉,入屋与娘子申氏道:你这又是做甚?来不两月,这又急上了?
申氏起身迎他,看他宽了外袍,丫环打扇儿捧茶,方道:这家里十几个孩子,怎能不上紧?你常说我急,若非我急,前儿三姐险要错嫁哩!
原来京中吴王为丰盈府库,相中个会做大买卖的大商户,险将郦玉堂庶出的第三女嫁到商户人家去。吴王儿子二十三个,孙子孙女更多不胜数,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随便一动念。亏得申氏下手早,早将三姐儿发嫁。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郦玉堂、申氏点了头,写一封信回京,说将三姐儿嫁与一殷实举人家,事便定了。好在吴王孙女儿极多,也不在意,随意换一个便是。往常他总管不过来,除开在京嫡长一房,余者恐连名儿也难叫他记全。
郦玉堂哀叹一声:堂堂宗室,竟至于此。
申氏一撇嘴:不说我急了?
郦玉堂道:你看得如何?
申氏道:还早呢,且看这些人家娘子,我将那等知理晓事,看着jīng明些儿的留意,使她们领了女儿来一看
郦玉堂颇疑惑:嫁三姐儿,如何相看人家女儿?
申氏道:你不瞧瞧你有几多儿女,真挨着个儿来,总要二、三年方能看好一个孩子,我忙到猴年马月儿去!小的还成不成亲了?
郦玉堂道:你是说?
赶上哪个是哪个罢咧,我将这十五以下、六岁以上合适的都看一回,哪个合适便定哪一个。先是殷实宦官人家,次是殷实读书人家,你看如何?
郦玉堂喜道: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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