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叹口气,若非为了守亡姐一注嫁妆、几个儿女,守家中与王府亲家这个名头儿,她岂须嫁来cao这等闲心?
第41章 母女
申氏与郦玉堂剖说分明,郦玉堂因申氏先前为子女所定亲事皆好,既是殷实人家,又不是商户等不大好说道的出身,郦玉堂问过一回,便放手jiāo与申氏去做。
申氏知道郦玉堂此人,为人不好不坏、本事不大不小、xing子不软不xing,最最寻常一个人。偏又因祖上做皇帝,现在堂兄弟还是个皇帝,又带了那么一丝儿讲究,又本朝重文,恐为文士取笑,qiáng要装个斯文,甚么名家字画、名墨名砚名纸又好个红袖添香,总是些烧钱的勾当。虽说是亲王之子、今上堂兄,盖因他家人口太多,不得一一赐予高爵,俸禄自也不多――且挣不上自己花!
郦玉堂唯一长处,乃是生了副好皮囊,仅此而已。这家要他来当,早要卖儿卖女了。他不cha手,正好。他惯做甩手掌柜,盖因自己无能,余事悉推与妻子,倒也听得进妻子一些劝。
申氏与郦玉堂说完,一家开饭,却是食不言。饭毕,郦玉堂自往书房去画两笔画儿,写两幅字儿,他也没甚天份,总是自家哄自家玩罢了,倒是子女里有几个比他书画更好。
申氏也不拘束于他,止在儿子九哥儿隆生之后与他说:家底儿总在这里了,你要再生,可拿不出拿来,觉着与商户人家结亲好看呢,你便生去,生下来婚事上头你自出头jiāo涉。郦玉堂一看满堂儿女,再一思已从王府分出,一应家计都是前后二妻支应,当面不说,后也收敛,总算没再添庶子庶女。
郦玉堂书房去了,申氏便与儿女们说话。由来宗室便是进学考试的少,一则难考中,二也是免了与民相争,三也是因姓了这个姓儿难免有些不思进取,是以郦家诸男,虽也读书,却与考试不相jiāo接,做父亲的多是不问儿子书读得如何。再则吴王家人口众多,实也忙不过来,郦玉堂自玩自的,只要儿子识得字,书法也能看,也不甚违法,他便不管。
反是申氏,自嫁过来,于子女之功课督导颇严。来江州时便携着西席,到了江州歇息三日,便令开课。一一查完功课,连同亲生的小儿子九哥,都使去挑灯夜读一回再睡。却把女孩儿叫了来,问她们:你们看这些小娘子如何?
四姐庶出,亦颇知礼,晓得申氏意思,乃有意结亲,便道:娘想得甚是周到,赶早不赶晚,只是这些人家里,尚有些是秀才出身,是不是,略低了些儿?
申氏道:且看。因看一眼七姐,四姐便知,因七姐年幼,有些话不好当她面说。众姐妹你一言我一语,说起白日所见。四姐道:曾家二姐儿不如那扈家大姐儿伶俐。五姐说:尚家二姐儿比她姐姐晓事儿。六姐儿又说:那李家小娘子好不害臊,吃起来比四哥五哥加起来都多哩!
申氏道:我记着有两个生得不大雅相的?
七姐笑了:娘,你以貌取人。
四姐道:你便不以貌取人了,还说程家姐儿生得好看哩。七姐一扭脸儿,哼了两声。
申氏笑道:你头发毛了,去叫你那奶妈妈与你梳了去,你须早些睡了。却留另三个下来说话。
申氏此时方答了四姐所问,吃一口茶,指身旁叫她们坐了,道:秀才功名次了些,也总好过商户人家。你们哪里知道这其中厉害?若是读书人,纵不再上进,也便如此了,你说个礼义廉耻,他也要听上一听。若是商户人家,原就讲究得少,嫡庶不分,置外室,两头大,说的就是他们。他们图你甚么?不过是宗室招牌,他好方便经纪买卖,便扯起虎皮来做大旗,你知道他会做甚非法勾当?没的陪了绑。
四姐皱眉思索,五姐道:娘真想在此与哥哥、兄弟们做亲?申氏道:看罢哩,还有你们,你们休要害羞,须晓些事儿了,难不成打小不学着看着,一朝嫁了便能醍醐灌顶,甚都懂了?看你们三姐,我问她,她痛快点了头儿,要不是下手早,一辈子都后悔。有个商户姐夫,你叫得出口?一辈子的事。你们真个嫁与商户,虽穿金戴银,到底意难平。
这申氏家中善经营、颇富足,却总出不了做官之人,待抢个进士做女婿,离京千里,鞭长莫及,退而求其次,方把女儿与郦玉堂做妻,死了一个又填进来一个。也算是乡绅人家,故与宗室出身之郦玉堂一般,都不大瞧得上商户。
六姐是申氏亲生,xing活泼,见两个姐姐说完,便道:我看那洪家玉姐挺好,生得好,声儿好听,知道得也多,也不qiángcha话。四姐五姐都点头,却不说更多。
申氏道:她是九岁还是十岁的?与九哥[1]年纪相仿,倒是不急。反是四姐与五哥,要着紧些。你们爹不理事,我且说与你们,我总怕京里又出幺蛾子!说得四姐与五姐不由心惊,二人皆是庶出,低嫁换钱,头一个便是使庶女。
申氏叹道:咱们都是妇道人家,何处见人家儿郎?只好由子及母,看他家教罢了。
四姐与五哥同母,便道:上一回那李家大姐儿温柔可亲,看她cha带衣着,也是新的,我拉她手儿,上头止有浅浅笔茧与琴茧,想家境丰厚,人不尖刻,可行?
申氏道:止看嫁妆家私,有你的罪受!夫贤不如妻贤,子孝不如媳孝哩。她就是凶狠,做了我家媳妇,只要没个外心,要管束丈夫便管束丈夫!五哥好xing儿,再来个面团儿媳妇,如何立得了家?
四姐略有忧色,说别人时,她也会这般说,然五哥乃是亲弟,不免想他有朵解语花儿,休受人辖制,然又知申氏所言在理,故而不言。
申氏又与女儿说一回,因止见过一面,一时也没能定下哪一个来,止在心中将两个生得不好看的抹了去。至如玉姐,听说家境也好,孩子生得也好,然洪谦止是个秀才,九哥是申氏亲子,又有些觉这等岳家实是稍低,且玉姐知道得多,也不知是样样jīng细呢,还是专好玩乐,不如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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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秀英与玉姐回了家,秀英第二回见申氏,略平静些,却也脸上含笑。回来与洪谦道:这些女孩儿里,咱家玉姐比她们qiáng多了。洪谦道:这是自然,又问玉姐,过得如何?
玉姐道:往常苏先生说过京城梁相的继母如何好,我只当听故事,周遭儿这些后娘,没几个好的,便看朵儿,以前也是吃不饱饭且要挨打。今天我与她家几个姐儿说话,四姐、五姐因说得少,却见她们摆布着丫环很有样儿,六姐说她大姐嫁与个少年举人,今年已做了进士。几个嫂嫂都是贤良人,能理家。真个少见的继母。
洪谦笑脸儿一淡:这是聪明人。秀英道:你这一身的汗,叫花妮烧热水与你洗澡换衣裳去。支使走玉姐,秀英才问洪谦:我总觉不对,这府君娘子待这些丫头似是不同,倒好是相看媳妇哩,难首是我想岔了?他家何必与我等周旋?
洪谦道:那就是你想岔了。
秀英半晌回过神来,道:还不是,说不明白,我就觉着她是那个意思。凡事不须总是明说,谁个没事,好将话往你家里引?婆婆怎样、官人怎样、妯娌怎样都是问,心思不一样,便有千般问法。只怪当时我没想明白
洪谦道:你想明白又能怎地?人不说,你要怎生答应,怎生不答应?只作不知道罢了。
洪谦浑不在意,秀英却未免上了心,将玉姐叫来好生盘问:白日间在州府那里,你们都说了甚,做了甚?一一说来与我听。
玉姐道:并未有甚。人又多,又是头回见,且看不出甚来。我只拣年纪相仿的一处坐了,也不多言声儿。头回见面,言多必失。月姐说话多些,我还拉她衣裳哩。秀英反复来问,玉姐想而又想,道:还问读过哪些书,会做针线否。咱这城里有甚好吃好玩的地方,有甚样铺子,又天气如何。哦!他家四姐儿问扈家、曾家几个姐姐曾算过账否。
秀英愈发断定府君娘子连番见人必有故事,然则玉姐尚小,府君家几个哥儿长者十余岁,扈家、曾家年纪相仿,见玉姐难道只是陪衬?秀英心里又不平起来。然一思玉姐要说人家,心中便慌乱――实是舍不得。她断不敢真想玉姐能嫁与这宗室人家的,一时觉是高攀,一时又觉自家闺女样样好,也不必怕了谁。
玉姐尚不到年纪,怎猜得到秀英心中所想?只暗自嘀咕:倒好似在考较人。秀英忙追问:怎般说?玉姐道:我一时也说不分明,她们说话,不那么轻省哩。秀英心乱道:那你说话便也小心着些儿,长些心眼儿。玉姐笑道:这个我是不缺的。叫秀英反手打了一下。玉姐笑跑回房,留秀英闲坐犯愁,金哥睡醒,咿呀伸手要抱,秀英抱着他也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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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无怪秀英心不在焉,她正该担心玉姐。间隔赵家娘子林氏病重,她娘家母亲来看她,正说着玉姐。林氏道:我心里想订下玉姐,余者不说,她爹娘皆不是软弱人,为他家闺女,也要看顾我文郎。我去后,官人尚不到三十岁,家里怎会叫他鳏居?由来有了后娘有后爹,后来的人再养个儿女,文郎越发甚都没有了。
说得她娘也垂泪:你且安心养病,怕甚?你兄弟还在哩,怎会不看顾外甥?
林氏道:我怕他们胡乱与我文郎配个娘子,人说妻贤夫少祸,再来个馋懒媳妇儿,一家子怕要饭哩。
她娘只管开解她:文郎好生读书,有了功名,女婿也不必会由他配个拙媳妇。
林氏道:原这城里的王秀才,也是十八、九中了秀才,前程远大,他后娘图万家有钱,要刮来与亲生闺女作嫁妆,硬把他配与个商户女儿,又市侩又尖刻,见天打人骂狗,万秀才再没能中举人。
她娘道:她家不是不答应么?上赶着不是买卖哩,恐求了来,也要仗势压着文郎。
林氏道:难不成还有旁的法子么?为了文郎,我便舍下这张面皮。
你如何能动得?
林氏含泪道:求娘怜我,寻个中人来。
林氏见女儿这般,终咬牙道:使你兄弟娘子去。回家果使了大儿媳妇林大娘子往见秀英,yù为文郎提亲。林氏早整出一匣四件金、四件银首饰与林大娘子带着,只待松口,便拿出来作cha定。
秀英如何肯应?林大娘子登门,她笑接着,寒暄毕,林大娘子忽地哭了出来。秀英不得不问:你来我家里,哭的甚?心知林大娘子要作幺。果不其然,林大娘子道:往常我也常入你家,欢欢喜喜多好,今番再到这厚德巷里来,却是探我那苦命小姑的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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