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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殿中。这室内依旧是衣香鬓影,歌舞升平,此刻与皇后叙话的是几位外戚夫人。皇后向李用和夫人杨氏问过了李玮近况,又转而问自己弟妇,曹佾夫人张氏:许久不见两位哥儿了,他们一向可好?
    张夫人微笑应道:还是如往常一般,胡乱读几页书,she几支箭罢了,没什么出息。托娘娘福,官家皇恩浩dàng,前些天进大哥为供奉官,今日夫君也带大哥入宫来朝贺谢恩了。
    皇后目露喜色,道:大哥既也来了,何不让他到此让我见上一面?
    张夫人道:臣妾也想让他来此拜谢娘娘,只是他现在十四岁,半大不小的,亦不好当着诸位夫人之面入见。适才臣妾让他朝贺仪式结束后先在后苑殿廊下候着,等宴罢,经娘娘宣召再进来。
    皇后笑道:你这样安排自然妥当,只是让大哥在外枯等,岂不饿坏了他?随即转顾张惟吉,让他差人送些膳食给曹评。
    皇后继续和言问候戚里及重臣夫人,但我已无心再听,盯着千枝宫烛,默默数着火焰跳动的次数,以此判断公主离开的时间。
    而她一直未归。终于我放弃等待,唤了两个小宫女,起身出门去寻找她。
    宫女寻遍了附近内室,都不见公主在内。我不免忧虑,立即回仪凤阁寻找,亦不见她身影。当下大急,疾步奔走于大内殿阁间,一心只想寻她回来。
    过了许久,直到宫中华灯高悬,山棚光焰辉煌,仍未见公主一丝踪迹。我最后走到后苑,颓然坐在瑶津池畔,怔忡着凝视山棚灯火映于水中的倒影,不知何去何从。
    而此刻,忽见池上清波动,一叶扁舟自荷莲垂杨处划出,激起的微澜揉碎了水中华灯金碧光影,轻悠悠地推那小舟游至水中央。
    舟上有两人。舟头坐着一位少女,处于舟尾的则是名少年。那少年闲把木棹,一壁徐徐拨水,一壁扬声唱道: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
    唱至这里,他轻俯身,自水中托起一盏宫人所放的莲花状小水灯,微笑着递给面前少女,然后接着上阕唱: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月下烟敛澄波渺,那少年独倚兰棹,清歌缥缈,十四五岁光景,却已是剑眉星目,楚楚风流年少。
    而那少女幽幽注视着他,除了接过小水灯之时,一直静默地坐着,并不说话。当波光灯影晃到她面上时,可见她目下有泪痕闪动。
    我悄无声息地站起,立于堤柳下,等少年把舟划到岸边,然后向那少女欠身,温言道:公主,该回去了。
    公主站起来。那少年敏捷地跳到岸上,把舟系好,再伸手给公主yù扶她。
    几乎与此同时,我亦向公主伸出了手。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让我扶。
    待公主上了岸,我朝那少年一揖,道:多谢曹公子。
    燕she
    3.燕she
    我没有问她遇见曹评的细节,她也没告诉我,回仪凤阁的途中我们一先一后沉默地走着,彼此离得这么近,却又隔得那样远,进入阁门前,不曾有半句对话。
    我完全可以想到曹评一曲清歌会给她留下怎样的印象,所以,当听到她央求今上允许她去南御苑看契丹使者she弓时,我一点也不觉奇怪。
    每年元旦契丹使者到阙,朝见毕,翌日诣大相国寺烧香,第三日诣南御苑玉津园she弓,朝廷会选能she武臣伴she,并就彼处赐宴。因后族曹氏原属将门,族中子弟皆善骑she,伴she之臣便常从曹氏中选,最近几年,此任务屡次jiāo给曹佾或其从弟曹偕。曹评年岁渐长,且又一向jīng于骑she,迟早是会出任伴she之臣的。此番公主请往南御苑,应是曹评曾告诉她,初三那日他会随父同去。
    今上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勉qiáng同意,但命她于she弓场旁边的楼阁上看,不得现身于she弓场内外,以免被外人看见。
    玉津园位于南薰门外,建于后周,又经国朝皇帝修缮,而今规模宏大,除了长五百丈,宽三百丈的she弓场外,园内亦设千亭百榭,中有水滨,林木蓊郁,芳花满径,更置有一养象所,其中养有数十头大象及各类珍禽异shòu,因此公主平日也爱去观赏。
    燕she那日,公主清晨即往玉津园,早早地登上she弓场边上楼阁,坐于帘幕后等待。须臾,契丹使者与大宋伴she之臣相继入she弓场,领衔伴she的是曹佾,他身后跟着一裹青色头巾,穿白色青缘窄衣,系束带,着乌靴的少年,公主一见即往珠帘前又靠拢了一些那是曹评。
    契丹使者头顶金冠,后檐尖长,状如大莲叶,服紫窄袍,金蹀躞。曹佾则着幞头,穿窄衣,着丝鞋,腰系银丝束带。白皙清美的容颜,加以他温和淡泊的目光,这一身she弓装束竟被他穿出了文士衣冠的雅致。
    少顷,两列内侍前引,十三团练赵宗实随后而至,作为今上所遣东道主,登上she弓场主座高台观战。使者与曹佾各自率众朝高台行礼,再两厢对拜后,十三团练命内臣宣皇帝旨意,赐弓矢御酒,契丹使者立左足,跪右足,以两手着右肩拜谢。两国臣子对饮御酒,礼乐声起,大宋招箭班十余人着紫衣幞头列于垛子前,行过仪式后分守两侧,静候使者发矢。
    垛子有十座,靶面着红,均画一黑色侧面虎头,以虎目为靶心。契丹使者按例是用踏弩she。一位裹无脚小幞头,穿锦袄子的契丹人先行上前,踏开弩子,舞旋搭箭,自己先瞄准中间靶面,窥得端正了,才过与使者。使者略看了看,便发矢she出,正中靶心。
    观者击掌道好,然后均转顾曹佾,等他应对。
    本朝伴she是用弓箭。曹佾从容上前,引弓搭箭,几乎未作停顿,一箭如电闪过,直透虎目。
    招箭班齐声喝彩,围观的宋人更是欣喜,连声道贺,战鼓狂擂,乐声大作。
    契丹使者亦抚掌相赞,曹佾欠身道谢,略无矜色。然后使者笑吟吟地又跟他说了什么,且手指身后随从,似有一些建议。隔得远了,公主听不见他们对话,很是着急,遂对我说:怀吉,你下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回头上来告诉我。
    我答应,嘱咐随行的张承照和众侍女伺候好公主,便下楼前往she弓场。
    待走到场边,已有一名契丹青年自使臣侍从群中走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手挽一轮雕弓,似准备she垛。使臣注视曹佾,像是在等他答复,而曹佾沉吟着,一时未表态。
    我问一位旁观的内臣目前状况,他回答道:契丹使者说每年she弓模式单一,皆由大使、副使与大宋伴she发矢,几年来都不过是这几个熟悉的人,今日不妨改改,听说大宋少年多有善she者,不如便全换年轻后生来较量切磋。他自选一契丹后族中人,名唤萧桤,看样子是个神箭手。换人倒也没什么,但他又点名要十三团练应战
    十三团练平日喜读书,偶尔游戏也不过是弈棋击丸之类,并不擅长骑she。契丹使者恐怕亦有耳闻,这样说,多半是有意为难,存心挑衅。
    见曹佾未接受这建议,使者又向高台上的十三团练施礼,一再邀他下场应战。而十三团练两眉微蹙,状甚不怿,并未答话。场内的萧桤等得不耐烦,便用契丹语朝自己国人高声说了一句什么,周围契丹人闻之皆笑。宋人相互转顾,都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最后一位大宋通事低声告诉众人:他说十三团练不但不会she弓,连勉qiáng应战的胆子都没有。
    话音未落,即闻大宋伴she队列中有一人朗声说了几句话,说的竟也是契丹语。我与众人一样,惊讶之余定睛看,发现说话的是正徐徐步入场内的曹评。
    通事大喜,忙给大家翻译:曹公子说,十三团练今日是做燕she东道主,穿的是广袖长袍,不便she弓,而他骑she技艺多蒙十三团练指点,算得上是十三团练的弟子,故想请缨代师应战。
    契丹使者尚在犹豫,曹评又向他说了些话,同事继续翻译:他说萧桤是契丹后族中人,而自己是大宋皇后侄子,出面伴she应不至rǔ没契丹使者。若一战告负,再请十三团练更衣应战,亦未为晚矣。
    话已至此,契丹使者不好拒绝,便颔首答应。曹评上前与萧桤见礼,请他先she,萧桤却道:你既会骑she,那咱们便各自乘马she柳罢。
    曹评未有异议,回首吩咐侍从准备场地,并将他的火赤马牵来。
    招箭班诸人迅速按规则悬两行柳枝于场内,树枝上系丝帕为识,其下削一小段树皮,令呈白色,以为靶心。
    she柳定胜负,结果分三等:驰马以无羽横镞箭she柳枝,she断其柳,又以手接住,跃马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若she中而柳枝未断,与未she中者一样,皆为负。
    曹评依旧请萧桤先行。萧桤也不客气,上马后引弓瞄准,几乎在放箭的同时即一夹马腹,风驰电掣一般向前冲去,在柳枝坠地之前伸手一捞,握于手中,再扬起示众。
    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顺利流畅,看来就算曹评同样能做到断柳接持,也不过是打个平手,故契丹人皆有喜色,宋人表qíng则略为凝重。
    而曹评引马向前,神态自若地挽弓、瞄准、放箭、跃马,最后也是稳稳地将柳枝接在手中,看起来与萧桤动作略相似。
    宋人欢声雷动,纷纷向曹氏父子称贺。最后契丹使者也过来,gān笑着对曹佾道:曹公子好身手。这一局是大宋胜了。
    萧桤颇不服气,用汉话高声问:我们都接住断柳,只能说打平,怎可说是大宋胜了?
    使臣回首,冷冷道:你没看见,曹公子引弓时用的是左手么?
    萧桤一愣,仍不肯认输,嘀咕道:若是他与别人不同,一向擅用左手呢?
    曹评闻言微微一笑,道:那我换右手再she一次如何?
    萧桤一挥手:罢了罢了,咱们再比试一局。蒙眼she垛,怎样?
    蒙住双眼后放箭she垛是一项绝技,非神she手不能为。宋人听后皆关切地看曹评,而他并不退缩,欣然应战:好,那这一局,就比这个。
    这次萧桤作了充分准备,仔细选好弓箭,走到引弓处,先行瞄准测试,如此三番后再让人以黑巾蒙住双眼,缓缓将弓拉满,一箭she出,果然正中靶心。
    仿佛又是契丹占了先机。曹评在给予萧桤的喝彩声中缓缓走到引弓处,事关大宋荣rǔ,旁观者自然都为他捏了把汗,但他表qíng平静,看不出一点紧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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