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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孩童时,我也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的泪,无论我受到怎样的压迫与欺凌。但这一刻,那些泪如决堤之水奔涌而下,我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就这样任这种温热的液体随着我的悲泣冲刷我的耻rǔ,宣泄我的伤痛。^^
    我低首而泣,看不见公主彼时的表qíng,而她也一直沉默着,既未哭泣,也未曾对我说任何抚慰的话。少顷,她支身坐起来,又朝我俯身,伸出双臂把我拥入怀中,像母亲拥抱孩子那样,把一侧脸颊贴在我额头上。
    保持着这温柔的姿势,她轻声说:都过去了,我们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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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自己妥协,不再去想怎样离开她,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迟早会发生的事。
    我们还如以前一样,她画墨竹时我随侍点评,她弹箜篌时我chuī笛试音,下雨了为她撑伞,起风了为她披衣似乎一切都未改变,但是,我们都自觉地不去尝试在夜间相处,也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肌肤的碰触,更不去提我们之间发生过的那些跟伤痛有关的隐事,怕那里的记忆像未愈的伤口,轻轻一碰就会流出血来。
    公主与驸马圆房次日,据说国舅夫人是很高兴的,准备入宫向帝后报喜,但李玮大发雷霆,激烈反对母亲将此事告知宫中人。他那恼怒的样子杨夫人从未见过,吃惊之下也被他唬住了,也就未去通报此事。后来又来旁敲侧击地劝公主再次接纳驸马,公主均冷面相对,杨夫人只好悻悻地回去,恐怕此后也格外留意我与公主的qíng况,见我们亦能守礼,便未再生事,只重提纳妾之事,让驸马纳韵果儿,李玮亦从命,很快将韵果儿收房。纳妾后李玮除了偶尔与韵果儿同宿,其余生活一切如常,还是潜心研究书画,韵果儿虽过上了锦衣玉食奴仆随侍的生活,但也并无多少新嫁娘的喜色,不过对公主倒也依旧是毕恭毕敬,侍奉主母的礼数一点不少。公主宅中众人就这样表面维持着平静的模样,却各自心事重重地暂时过下去了。
    到了十一月,嘉庆子如期与崔白完婚。离开公主宅之前,嘉庆子跪在公主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公主含笑安慰她:大喜的日子,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你出嫁后还能经常回来看我的,咱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其余侍女也纷纷劝慰,好一会儿后嘉庆子才止住哭泣。公主让人给嘉庆子补好妆,又拉住她手左右细看,想了想,左手往右手手腕处一拨,把一个戴了好些年的羊脂白玉镯子沿着她们牵着的手推到了嘉庆子手腕上。
    嘉庆子一惊,推辞不已,急着要还公主玉镯,公主按住她手,道:给你的嫁妆都是让别人准备的财物,我一直想着要送你个礼品,却总也找不到好的。这个镯子好歹我戴过几年,如今你带去,平日看着,就跟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嘉庆子这才收下,再次含泪拜谢,公主双手挽起她,仔细端详了半晌,最后颇感慨地一叹:说起来,我从小到大身边的女子,几乎没有一个是过得开心的。而你嫁了如意郎君,总会跟我们不一样罢客气的话不必再说,只要你跟崔白好好地生活下去,就是谢我了。
    吉时将至,嘉庆子必须出门了。她最后拜别公主,一步步朝外走去。公主qíng不自禁地起身走到庭中送她,在嘉庆子将要出阁门时,公主忽然又开口唤了她一声。
    嘉庆子止步,回首探询:公主?
    公主和暖的目光抚过那相随多年的侍女的眼角眉梢,她微笑着,和言表达最后的嘱咐:你一定要幸福。
    待嘉庆子出了门,她才转身回房,抑制了多时的泪旋即溢出,滑落在那位新娘看不见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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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庆子出嫁后,公主更显落寞,对我的依赖也越来越深,她需要我形影不离的相伴,就算我暂时离开一瞬,她的目光也会追随着我,面上带着怅然若失的神qíng。
    只要是白天,我都尽量守在她身边,答应她所有的要求,不让她因我的缘故有一丝不愉快。我珍惜着我们之间每一刻的相处,因为明白这种貌似平静的时光就像琉璃盏一样,随时都有被打碎的可能,尤其,在我遇见司马光之后。
    我原本以为,在我们相遇的第二天,他就会请今上下令把我逐出公主宅,再流放到某个远小偏僻处,而我竟还是有了这一月的安宁,私下想起来,倒很有几分诧异。不过,也很快得知了个中原因。
    这月公主带我入省禁中,在福宁殿向今上请安时,今上斟酌着词句,向公主提起准备把我调回宫内的事:天章阁的勾当内臣老了,在申请致仕休养。我看前后两省的内臣,不是身兼数职不好调任,就是不学无术,当不得这管理御制文书的官。想来想去,怀吉倒是个合适人选
    他甫提及此,公主即睁目以对,直接问:爹爹是想把怀吉调离女儿身边么?
    今上颇为尴尬,踟蹰着说:并非如此确实是找不到合适的人
    爹爹找不到,就让女儿来找。公主即刻道,既通文墨又有闲的内臣,女儿倒也知道几个,可以列出名单,任爹爹选用。
    今上默然,良久不应。一旁的皇后见状,叹了叹气,跟公主明说了:徽柔,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加再瞒你。早在一月前,同知谏院司马光便知道了怀吉回来的事,上疏请你爹爹不改前命贬逐他。你爹爹押下不理,他便又同杨畋、龚鼎臣等言官接连论列,都请求贬逐怀吉。你爹爹一直未表态,司马光昨日又再上疏,这一次措辞尤为激烈,而且,还提到了你
    皇后顿了顿,转顾今上,目中有请示之意。今上明白她意思,便唤过任守忠,低声吩咐了两句,任守忠随即走向书案,取出一个剳子,然后过来,把剳子给了公主。
    公主展开扫了几眼,大有怒意,将剳子掷于地上,忿忿道:这司马光如此出言不逊,狂妄无礼,爹爹竟不责罚他?
    帝后相视一眼,都未说话。我拾起剳子,先展开确认司马光的署名,再从头测览了内文。
    司马光开篇先说之前论列未蒙允纳之事,继而矛头直指公主与今上:臣闻父之爱子,教以义方,弗纳于邪。公主生于深宫,年齿幼稚,不更傅姆之严,未知失得之理。臣谓陛下宜导之以德,约之以礼,择淑慎长年之人,使侍左右,朝夕教谕,纳诸善道,其有恃恩任意,非法邀求,当少加裁抑,不可尽从,然后慈爱之道,于斯尽矣。
    他既直言抨击公主恃恩任xing不明事理,又暗暗批评了今上教导无方,对女儿过于迁就。在下文中,他再提我此前被贬逐之事,用了更严厉的语句,说我罪恶山积,当伙重诛。而陛下宽赦,斥之外方。中外之人,议论方息,今仅数月,复令召还。道路籍籍,口语可畏,殆非所以成公主肃雍之美,彰陛下义方之训也。
    在剳子文末,他重申了自己的态度与要求:臣实愤悒,为陛下惜之。伏望圣慈察臣愚忠,追止前命,无使四方指目,以为过举,亏损圣德,非细故也。
    第十二章  依恋
    (由  :2651字)
    我把剳子jiāo还给任守忠,再起立整装,无言地拜谢今上。若依照司马光的意思,我大概应该凌迟处死,而今上并未从言官所请,想出的处理方法还是擢我为天章阁勾当官,这是他爱屋及乌之下对我天大的恩赐,虽然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使我与公主分离。
    公主快步过来,阻止我谢恩的动作。不可!她蹙眉对我摇头,显然把我对今上的感激理解为接受他的安排。回身面对父亲,她道:这些言官终日不管正事,只顾盯着宫眷闺阁,细论这等琐事,当真无聊之极。爹爹不必理他们,让他们嚼几天舌根,等他们自觉无趣,这事也就过了。若爹爹这次也顺了他们意,他们势必更嚣张,下次还不知会拿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还折腾爹爹呢!
    今上摆首道:我原本也想抱着不理,等他们自己偃旗息鼓,但结果他们却越发来劲,步步紧bī因为怀吉是内臣,你又是帝女,身份不同寻常,言官们便援引祖宗家法中防范宦者的种种道理来劝我不可让你们继续相处
    公主闻之冷笑:宫中的内臣多了,伺候的又都是身份特殊的宫眷,难道他们也都要援引祖宗家法把所有宦者都逐出宫去?
    今上重重一叹:宫中内臣虽多,却没有像你们那样徒惹物议!
    公主一怔,转眸顾我,不由双颊微红,默然垂下了眼帘
    皇后看在眼里,此时便缓步过来,牵公主手,引到自已身边坐下,再温言对她说:言官们其实并不一定真要怀吉xing命,只是见他回来,又回到公主宅做事,他们觉得以前谏言未被接纳,圣上还宠着你,按你的心意行事,便尤为气愤,怕此例一开,官家以后难纳忠言,而众内臣也会因此气焰大炽,生出更大的事端。因此,他们这回是铁了心要分开你们。若官家不给个说法,他们势必会不依不饶,追究下去。如今你爹爹想出这个法子,让怀吉回宫在藏书阁做事,既表示接纳了言官的意见,又保得怀吉周全,可说两全其美
    可是,那跟把怀吉流放到西京有什么不一样?公主打断皇后的话,道,他离开了我,且不在后宫做事,我们就不能再相见无论我们之间相隔的是几座城池还是一道墙壁,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见不到他了!
    皇后无语,而今上思忖着,又出言宽慰她:你们未必不能再相见。你回宫之时也许有机会遇见他,再或者,年节庆典时
    年节庆典时,隔着千山万水,重重人海,远远地对望一眼?公主即刻反问,冷冷地拭去眼角泛出的一点泪光,她凝视着父亲,又道:就算言官不bī迫,爹爹一定也想分开我与怀吉。像你设想的这样让我们慢慢疏远,是你深思熟虑后决定选用的策略。
    今上顿时大怒,拂袖扫落几上的杯盏,直斥公主道:为了一个内臣,你竟然不顾身份,屡次做下失态的事,将父母的处境、夫君的尊严、宗室的声誉和自己的名节完全抛诸脑后!司马光指责你不更傅姆之严,未知失得之理,如今看来真是一点也不错!现在全天下人都在等着听你的丑闻,看你的笑话,而你竟然还不知悔改,不懂避忌,一意孤行,挑战言官公论,不明事理至此,真是辜负了从小所学的贤媛明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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