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李冬青问。
他现在其实不知道宁和尘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几日宁和尘的脾气与日见长,可若再一想,这分明是不打算杀他的表现,因为不打算杀他,所以脾气就大了起来,真要想杀他,何必理他。至少李冬青自己是这样想的。
“我?”宁和尘却笑了一声,仿佛自嘲,又说道,“算了罢,别提我了。”
李冬青:“你本来是要杀我的吧。”
宁和尘却看着他说:“闭嘴。”
李冬青只好示意别生气,我不说了。他这两日觉得宁和尘也不是一个多坏的人,其实也有血有肉,这几天宁和尘除了对他态度不好之外,也没苛待他。进河朔之前,还又给他买了一匹马。
李冬青想:“谁又是天生的伪君子呢?不过是受过命运苛待罢了。”
宁和尘吃了鹿肉,但是也不大喜欢的样子,他这几天把以前没吃过的肉都快吃遍了,发现最好吃的居然还是第一天吃的鱼,只不过那是林雪娘做的。林雪娘已经死了。
李冬青看他吃得少,也不再打野味了。说这些野味之所以是野味,没成餐桌上的常客,当然是因为不大那么好吃。
“听说野猪肉好吃,”李冬青骑在马上,马屁股上拴着一张狼皮,已经有了半成型的样子,他和宁和尘搭话说,“但是我没吃过,野猪很厉害的。”
宁和尘却想起了什么,说道:“野猪,我杀过。就是那次吞山河季家老四满天下追杀我,他们偷了野猪崽儿,弄疯了十几只,追了我一座山。”
李冬青:“追你干什么?”
宁和尘并不怎么愿意多说,一笔带过道:“衣服让同门掉包了,有幼崽的味道吧。”
李冬青当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宁和尘在意地却是:“那时候不敢吃肉,可惜了,杀了十几头。”
那时候宁和尘十五岁,李冬青已经大概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宁和尘被自己的师兄弟陷害,穿了带着野猪幼崽味道的衣服,被堵在山上,自己面对十几头野猪。就算宁和尘再武功高强,心智坚强,李冬青换位思考,那也不会是什么好回忆。可能那一日初见李冬青,他拿自己十五岁的经历和李冬青来比较,也不自觉地是掺杂了几分真情在里头。只不过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
李冬青问他:“不可得山是一个什么地方?”
宁和尘并没有回答他,李冬青看了他一眼,宁和尘看着远方的雪山,他以为宁和尘可能不会回答了,他却开口说:“全天下的山门,都是一个德行。”
“不可得山……山规上千条,我临走也没背齐,”宁和尘嘴角时刻勾着一个嘲弄地笑,也不知道在嘲弄谁,“适合你这样的小傻子。”
李冬青说:“我也不喜欢规矩。”
宁和尘说:“这些规矩不该有。繁文缛节上千条,弟子却拿起笔写儒道,放下笔就当街杀人。养出了我这样的人,你说不可得山是什么地方?”
李冬青听他贬低自己,说:“我……那日听见你杀了左贤王,交出三万兵马,心里确实没觉得你做错了。”
宁和尘颇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
苍鹰郅都因为逼死了刘荣之后,得罪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当即就要杀了他,景帝自己心里清楚,刘荣的死与郅都无关,于是把郅都调往了雁门。在雁门守卫边关,他是将才,做郡守期间,匈奴人一步也迈不进中原。
匈奴人,左贤王、中行说,忌惮苍鹰,向大单于献策,将郅都未死,还做了太守的事情告诉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震怒,最终才施压逼死了郅都。
李冬青说:“世人都说……郅都的眼里只有皇帝,汉朝没有比他更忠的臣子,他能有这个下场,也是因为太忠了,没给自己留过后路。”
宁和尘一言未发。
李冬青说:“左贤王,中行说胜之不武,他为大汉苍鹰而死,算是他们善终。”
宁和尘失笑,摇了摇头。
李冬青却说得是实话。若非是如此,他在那一夜也不会出手相救。他一直心里仰慕郅都一生忠君爱国。
宁和尘敏锐地却听出不对,当即揪住问道:“你不是不认识刘荣是谁?”
言下之意:你不知道又怎么会对郅都之死头头是道?
“啊?”李冬青傻傻地,“确实不知道啊。”
宁和尘怒道:“你一直给我装傻?”
李冬青嘿嘿笑了。
宁和尘掏出羌笛探出身子狠狠地敲了他脑袋一下,李冬青痛极了,被打出了泪花,说道:“啊——”
“叫个屁!”宁和尘说,“你再装!”
李冬青说:“干什么啊!还打?别打了!”
宁和尘要踹他,李冬青驾马跑了,宁和尘从后头追,警告道:“李冬青!”
李冬青骑马很稳,颠簸之中仿佛感觉真是个游侠,驰骋在天地间,而天地间苍茫雪山一片。狂风吹来卷起雪沫子,马蹄印被风雪没过,只有少年人的明朗的笑回荡流传。明年春回大地,这脚下就是匈奴人的草原。
远方的地平面冒出一两个黑点,李冬青稍稍勒住缰绳,看见又有几个黑点冒出头来,李冬青警惕地停下了。宁和尘把马停下,看了过去,说道:“骑兵。”
李冬青:“……怎么办?”
“杀了,”宁和尘说,“能怎么办?想去匈奴的王庭中去做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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