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一个人已经半死了。
阿砚只看了一眼,便颤抖着紧闭上了双眼。
之所以说他是半死,是因为任何人看到他那个样子,都知道他一定活不成了。
可是他到底还没死。
其实阿砚在死了这么多次后,她已经颇有些心得了。
当头一刀直接死掉,是幸福的。
有什么比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却迟迟不能死更折磨人呢。
地上这位,目前就处于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却在苟延残喘地还没死的境地。
地上的人,是韩大白。
阿砚脑中懵懵的,就好像被人直接用石头凿了那么一下。
她试图想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可是膝盖一软,她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地上了。
她这么一摔,万籁俱静的院落一下子有了动静,人们纷纷朝这边看过来。灯笼在风雪中飘摇,光影陆离,不过人们还是看到了,摔在地上的是小厨娘阿砚姑娘。
人群中的何小起担忧地皱起了眉头,几乎就要迈步而出去扶起她。
柴明儿赶紧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出去。
放开我!何小起不想连累她,咬着牙这么说。
你出去,她不会死,你会死!柴明儿压低声音耳语。
何小起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现在任何人都知道,阿砚是九爷最心爱的小厨娘,几乎同进同出,甚至同睡一张chuáng的。
何小起咬了咬牙,紧握住拳,担忧地看向摔倒在地上的阿砚。
而此时的阿砚已经怔怔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雪花在飘,凉寒彻骨,纵然身上有金丝大髦,可是她依然没有感到任何的温暖。
往世留在脑中的记忆开始不断地涌出,并在她逐渐模糊的眼眸中和眼前的一幕重合。
围观的侍卫,冰冷yīn婺的眼神,沁凉的雪花,地上一滩滩的血迹
阿砚茫然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过去的那所有的记忆都从脑中挥去,可是那些记忆却越发清晰,四肢血脉中开始泛起一种叫惊恐的颤抖,她怕得浑身无力双唇哆嗦。
钉有铁钉的靴子踩踏在雪地上,发出倾轧式的吱吱声。
萧铎迈步,走到了阿砚面前。
阿砚惊惶中仰起脸,却见苍茫白雪之中,他眉眼深沉冷然,不羁的黑发狂舞在这风雪之中,几乎与那暗黑的夜融为一体。
萧铎蹲下身来,微皱了下眉,抬起手,轻轻落在了阿砚脸上。
整个世界在阿砚眼中已经成为了背景,她的心里眼里只有那双手。
那是一双修长优雅指骨分明的手,在晶莹雪光映衬下,如白玉雕刻,又若冰雪堆彻,竟仿佛散发着莹白的光泽。
那双手里流淌着的血液,是凉的。
沁凉的手指碰触到了阿砚的鼻尖,阿砚在这一刻,竟然分外的安静。
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知道了自己和韩大白其实有过密谋的。
韩大白被折磨成那样,他招供了什么吗?
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可是沁凉的手指抚过她的鼻尖,却只是捻下了她鼻尖上的一点雪花。
黑暗中,萧铎仰起墨黑的眉,狭长的眸子里泛起些许笑意:阿砚,你怎么过来了?
阿砚茫茫然地望着眼前男人的笑,愣了好久后,一个后栽葱,直接倒下去了。
他好像并不是想杀她啊
绝处逢生,喜极而泣,她有点承受不住。
晕倒没商量!
阿砚直接病倒了。
这一场病,来得气势汹汹,几乎要了阿砚半条小命。
萧铎一直守在阿砚身边,亲自照料,几乎不假于人。几天下来,阿砚的病没好,他反倒是整个人都削瘦了许多。
夏侯皎月从旁看着此番qíng景,叹了口气。
她跟随在萧铎身边已经四年了,这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当今九皇子是怎么样的人,天底下又有什么能被他看在眼里呢?如今倒是好,真是被个阿砚吃得死死的。
夏侯皎月温柔地递上了汤药:爷,姑娘该喝药了。
萧铎端过碗来,取了银勺,试图喂药,可是只要他喂一勺,阿砚吐一勺,很快便见暗褐色的药汁从苍白gān涩的唇角溢出,打湿了锦被,浸润了下面汉阳巾,甚至纤细的锁骨染上了一层褐色。
爷,还是我来吧。夏侯皎月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提议。
萧铎沉着脸,冷瞥了她一眼,皱眉道:好。
几日不曾合眼,他现在嗓音沙哑,犹如砂砾和铁器相磨,冰冷瘆人,便是夏侯皎月这般在他身边侍奉多年的,乍听之下也觉得毛骨悚然。
夏侯皎月走到阿砚chuáng边,细致地用银勺取了一些药汁,然后温柔地喂给阿砚吃。重病中的阿砚,明明是昏迷不醒的,却竟然双唇微微蠕动,下意识地将这药汁咽了下去。
萧铎一见此qíng此景,脸上就难看了。
这都好几天了,为什么夏侯皎月喂药,她就吃。
自己喂药,她不吃?
正在喂药的夏侯皎月,忽而便觉得后背一阵发寒,几乎qíng不自禁地就打了一个冷战。
她抿紧唇,深吸口气,当下并不敢说什么,只尽心尽力地给阿砚喂药。
自从阿砚晕死过去染上重病,这上下府邸里几乎人人噤若寒蝉,唯恐一个不小心开罪了这位爷,那到时候可真是xing命不保。
她如今只想着阿砚的病能快些好,到时候九爷便是有再大的怒气,也能浇灭。
在萧铎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夏侯皎月总算是把那大半碗汤药喂进去了,她微松了口气,先帮阿砚擦了擦唇角的药汁,然后起身,向萧铎一拜,柔声道:爷,这药是一日三次,我先出去看看,晚上那一次也该准备着了,顺便让厨房熬些猪肤汤来。
猪肤汤?
大夫说了,姑娘如今yīn虚炎浮,脾不健运,又引发了咽疼,再者这几日都未曾用食,用猪皮炖成浓汤,再放些白蜜慢慢熬成汁膏,既能滋液润燥,也能扶脾活血。
萧铎点头:去吧。
夏侯皎月得了这个令,躬身拜退,自去了厨房。
萧铎走到了阿砚chuáng边,看着她小脸越发瘦得厉害,苍白到毫无血色,乍一看就仿佛透明的一般,还有那小嘴儿,以前也是粉嘟嘟的红润,惹人喜欢,现在呢,仿佛脱了水般,上面gān涩枯燥,甚至还有裂痕中溢出血丝来。
他墨黑的眉越发压了下来,狭长的眸子里泛起难辨的qíng绪,抬起手来,帮她把发涩的长发收拢在耳边。
弯腰压低下去,他低哑地喃道:阿砚,你快醒过来啊。
可是阿砚听得这话,只是轻轻蹙眉,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反应。
他的手留恋不舍地来到她的唇边,大拇指轻轻磨蹭着她gān涩蜕皮的唇角,低叹一声,他忍不住压上去,用自己的唇轻轻地吻上那gān涩。
曾经他很喜欢这嫩生生的小嘴儿,探进去一吸,里面都是甜蜜馨香的滋味,可是如今,他的舌尖舔上去,滑过那带了血丝的裂痕,感受到的是微涩的咸味。
他笔直的黑发垂下来,轻柔地扫在阿砚苍白的脸颊上,犹如杨柳拂过堤岸。望着那紧闭的双眸,他的唇瓣不由得用了力道,就那么压上她gān裂的双唇。
无奈地合上双眸,他心里泛起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沮丧。
为什么明明大夫说了,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伤寒,她却就是无法醒来呢?
而就在萧铎心痛地舔舐着阿砚唇角的时候,阿砚正做着一个永无止境的梦。
梦里,她赤着双脚,走在一个白雾缭绕的地方,周围都是光怪陆离的qíng景,上演着她的一生又一世。
一次又一次的死去,重生,又死去,周而复始。
她抱紧了胳膊,想逃离,可是眼前并没有路,入眼的都是白雾,她分不清东南西北。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那个人用温柔沙哑的声音喊着她。
多么熟悉的一个声音,可是她却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顺着那个呼唤的方向,迈开双腿拼命地往前跑,跑得气喘吁吁两腿酸疼,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骤然间却见前方白雾消散,有万丈金光she出,又有凛冽寒气扑面而来,一时仿佛坠入冰窖,她浑身了酷寒,血液在这一刻都仿佛停止了流淌。
艰难地仰起脸来,她看到前方是一把剑,虚悬在半空的剑,黑色的剑柄,cha在了银白色的剑鞘中。
看到此qíng此景,她脑中轰隆一声,仿佛炸开了一般。
猛地醒来,躺在chuáng上的阿砚陡然间睁开了眸子,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谁,黑发,墨眉,幽深狭长布满红血丝的眸子。
如同厉鬼。
怔忪间,她感到唇瓣上一阵刺痛。
一个含糊粗噶的声音响起:阿砚,你再不醒来,我就吃了你。
啊
记忆回笼,风雪夜,冰寒刺骨,半死不活的韩大白,凛冽残bào的萧铎
阿砚直接闭上眼睛,再次晕死过去!
萧铎的唇僵硬地停靠在阿砚唇畔,眼看着她明明睁开了眼睛,结果一看到自己,又重新晕死过去了
黑亮的发丝垂在额间,他紧紧地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刚刚晕过去的阿砚。
大夫!凛冽森寒的声音,仿佛从牙fèng里迸出。
第62章
听到萧铎的命令,七八个大夫迅速窜入了房中,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最德高望重的白胡子老大夫开始颤巍巍地为阿砚诊治。
他皱着眉头,眯着老眼,诊治了半响后,终于睁开眼来,面有为难。
说。萧铎面无表qíng,细眸中却迸she出犹如寒芒一般的冷光,直扫向那位老大夫。
是是是,我说老大夫这几天实在是吓怕了,浑身一个哆嗦:这位姑娘本是伤寒,可是这几日服了药下去,又一并针灸过,按理说应该好了
萧铎不耐地皱眉:少废话。
老大夫小jī啄米一般点头,颇是为难地道:爷,我们也没办法啊,按说她应该醒来的,可是她却就是不醒来,我们实在是
说着,他求助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同仁们,指望他们能帮一把。
然而众人一个个地往后guī缩,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没奈何,老大夫只好硬起头皮实话实说:如果是这位姑娘自己不想醒过来,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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