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何青墨在。
但何青墨其实也不轻松,他虽未表现出来,却暗中一直观察长明的一举一动。
他很清楚,长明安全,则他们无恙,若长明有事,他们也逃脱不了。
铮!
四非剑一声长鸣,震开阴魂不散的鬼气。
鬼王没有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剑气威胁,却只觉春风拂面,温柔轻抚,像极了——
像极了明晖柔软细腻的小手。
“明晖是怎么死的?”
长明温柔地问,如老友叙话,亲切友好,不带半分烟火气。
鬼王蹙眉,欲伸出的手落下,鬼气半途散尽,化为黑蝶漫舞纷飞,意识终是又缓缓下沉。
明晖死的那日,也是个像现在这样阴沉沉睁不开眼的天。
她倒在自己怀里,病痛已经让她无法开口,唯有用那双睫羽长长的眼睛看着他,哀伤难以自抑。
他能感觉到明晖的气息在一点点流散,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刚踏上修炼之路,什么法术都还只会皮毛,他只能抱着明晖去求师门,师门却说明晖寿元已尽,神仙难救,无能为力。
白色的气争先恐后从明晖身上飘逸出去,那些都是她的生气。
他能看见,却无力回天。
阿幽……
明晖很痛苦,他知道,活着对她来说,已然变成一种折磨。
他将手放在明晖脖颈,迎来的却是对方抱着期待的眼神。
她也希望能早一点结束这种痛苦。
手慢慢收紧,他的神色比怀中人还要痛苦几分。
明晖的生机加速流失,脸色涨红,又开始发白,身体不由自主颤抖挣扎,但很快就没了气力,渐渐软下去,直到僵硬。
他亲自将明晖埋葬,但后来……
明晖居然化为厉鬼,见人杀人,遇魔弑魔,连他都不认识了。
明明在他怀中去世的明晖,居然少了两魂三魄。
后来,他也成了厉鬼,收服百鬼,炼成鬼修。
可他再也找不到他的明晖。
找不到那个陌上花开缓缓归的少女。
“你的明晖,在生前就中了术,死后又被拘了魂,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个人连想死都死不成,魂魄不得安息,无过于世间最大的痛苦。道门有拘鬼术,佛门有金刚镇鬼法,妖魔也有噬鬼修炼的法门,以鬼化灵,滋养修为。你修炼多年,又是百鬼之王,想必比我清楚,她到底,是被谁人害到如此田地?”
是谁?
鬼王沉沉吐出气息,周身黑焰逐渐浓郁,原本沉寂好一会儿的鬼哭声,似乎为了应和他的心境,再度从四野响起,由远而近,缥缈无踪。
黑暗中分不清东南西北,贺惜云几人只觉阴寒煞气再度冲他们扑来,冰凌凌的刺骨,却比刺骨还要令人胆寒,满怀怨恨杀念,直欲剥皮拆骨,吞肉噬血。
蓦地,缠绕鬼王周身的黑气轰然炸开!
他睁开带煞双目,唇色腥红欲滴,身上杀气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浓重,死死盯住眼前的人,似乎又透过此人,望向无边无际的虚空。
长明负手站在他对面,神色淡然,视若无睹。
鬼王缓缓开口:“金刚镇鬼术!”
……
许静仙觉得,或许她不应该跳下来。
因为那和尚,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的。
云雾缭绕之下是一处山谷。
寻常人跌落山崖,十有八九就没命了,对修士而言,这仅仅是一段有些高的距离。
许静仙视线所及,与她一道落入山谷的,共有五人。
连她在内,五人。
将许静仙逼下山崖的和尚,正与云未思面对而立,两相无言。
两人看样子应该是旧识,而且不是一般的旧识。
彼此却没有故友重逢的惊喜。
要说仇人,也不大像。
“是你。”
和尚盯着云未思看了许久,似乎唯恐认错,震惊神色维持片刻,又很快恢复平静。
“没想到,你竟真从九重渊出来了。云未思,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云未思不语。
和尚眸子一弯,微微带笑,眼底却殊无笑意。
“遥想昔年云道尊为了天下苍生,舍身成仁,亲自入九重渊镇守,此等胸襟境界,贫僧钦佩不已,原想此生再难见到云道尊,心里还犹有遗憾,怎么云道尊倒是耐不住寂寞,离开九重渊了。莫非那千魔幻地终究抵不过十方红尘,让云道尊心生眷恋不舍?”
他说话的强调再温柔不过,仿佛站在眼前的是暌违多年的旧情人,绵绵情意,尽在其中,偏生声音又好听得很,低而不沉,清而有韵,连许静仙这种妖女,都禁不住微微红了耳根。
“我无恙,你倒是有疾。”云未思面无表情,缓缓道,“孙院首,你对我如此意难平,莫非是从前就抱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如今一时激动失了智?枉费你浸淫佛法多年,竟连情关都参不透。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的心,从来都不在你身上。”
许静仙微微张开嘴巴,疑心自己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江湖内幕天下惊闻。
再看云未思,似乎仅仅只是在嘲讽。
天下能被称为院首的,寥寥无几,姓孙的院首,就更是只此一人了。
如果她没有听错,这位姓孙的院首,应该就是庆云禅院院首孙不苦,世人尊其为不苦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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