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手中的敛鬼幡猎猎翻动,里面的恶鬼与外面遥相呼应,蠢蠢欲动,呼的一下从幡中蹿出,却不是扑向令狐幽对面,而是朝令狐幽咬来!
他挥袖斩去,气劲之下,恶鬼哀嚎粉碎,却又有更多的扑上前来,它们忽然发现令狐幽这样的鬼修,正是对恶鬼来说最肥美的猎物,连活人生机都有所不及。
令狐幽一下成为众矢之的。
边上不断有百姓和修士下意识离他远些,以免被波及,令狐幽面色苍白冷峻,似乎对此毫无意识,他身处一波波汹涌扑来的黑焰恶灵之中,手起手落,将杀戮当成一种习惯。
许多年以来,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从未奢求过光明,也本来就不需要光明。
一条路,一个人走,就已足够。
袍袖被零星黑焰咬住不放,得寸进尺,竟是想卷上他的衣裳,进而舔上衣裳下的身躯!
下一刻,黑焰被剑光斩去,一人狠狠撞上他的后背,将令狐幽撞得往前。
“别分神,你杀前面,我后面!”
何青墨的声音传来,气急败坏,带着嘶哑的血气。
整整一晚上的厮杀,早已耗尽他的气力,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全凭一股气力在支撑。
但令狐幽没想到,何青墨竟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救自己。
“你……”
“你什么你,你死了我们也活不了多久,专心点!”
说话间,何青墨又挥剑斩下几只恶鬼。
令狐幽成鬼修之后,早已许久没体会过温度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他摸什么都是冰冷的,就连吃人间的食物,哪怕再热气腾腾,到他嘴里,也是冰冷一片。
唯独此刻,他竟能感觉后背隐隐有些发烫。
是久违的,令人怀念的温度。
……
云未思忽然想起一件事。
先前圣觉被他杀死,临死前落下万丈悬崖,被冰刺穿心而死,面色却毫无恐慌,甚至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眼神。
云未思还曾琢磨过,对方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答案了。
圣觉拼着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给他种下一道禁制。
这道禁制,平日里毫无所觉,也不会对修为有什么影响,但当他魔心触动,禁制就会加深魔心,引诱他彻底成魔。
也许从他进入九重渊,与妖魔日夜缠斗,被魔气入体开始,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这正是敌人想看见的结果,一步棋走到今日,终于开始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但此刻云未思已经无所谓了。
入魔也好,修道也罢,如果不能随心所欲,又有何益?
他的内心无波无澜,将掌中那颗尚且在跳动的心捏碎,然后朝九方长明伸出手。
“周可以的神魂,给我。”
第96章 你要杀我?
长明看着他,他也望着长明。
四目相对,长明在对方眼中看见疯狂与偏激。
唯独没有旧日冷静。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他问云未思。
手指微微一动,血肉碎末从指缝流淌而下,黏腻腥膻,云未思却毫不在意。
“你以为我失忆了吗?”云未思微微一笑,“我现在很清醒,师尊。”
“我记得我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包括如何被仇家追杀,一路逃到玉皇观,求你收徒,风雨里跪了很久。这些我都记得。”
记忆甚至比以往更为清晰,他甚至记得当时自己跪着的那块青石板上的纹路,记得雨水冲刷过后的树叶落在他面前,而他的心情就像那片叶子,无根无源,不知今日如何,明日又会怎样,家国离他已经远去,唯有眼前的玉皇观无限放大,是他仅存的依靠。
如果当时观主不肯收留,他只能血洒当场,成为过去现在千万个亡魂的其中一个,即使在他自己看来惊心动魄的经历,放大到整个天下,却又是如此微不足道。
“我还记得,有一年冬至夜,我去厨下亲手包了饺子,端去给你,你说玉皇观冬至素来是喝羊肉汤的,不过还是将那盘饺子吃了,一边吃,一边嫌弃我包得不好,有些还破皮了,肉馅掉出来,染了满碗汤。”
他望着长明,一双眼睛不掩杀戮,却也无比清醒。
胸腔里的心还在炽烈跳动,所有记忆他都不曾遗忘,只是不想再隐忍自己。
像现在,血沫碎肉停留在指尖的滑腻令他感到享受,云未思已经对清心寡欲和静心修道没有任何兴趣,唯一的执念被无限放大,他势必要得到眼前此人,才能消了心头那把火。
否则火势愈演愈烈,只会将他自己焚烧殆尽。
“我记得。”长明缓缓开口。
“不止饺子,第二年你也做了羊肉汤,只不过厨艺平平,那羊肉弄得太韧,根本嚼不烂,还不辟腥,我是捏着鼻子才喝下去的。”
长明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唤回些许旧日温情,但他失望了,云未思就像在听旁人的过往,眼中血色浓郁,化不开分毫半点,若是长时间盯着,很容易令人心神涣散,被扯入那波涛汹涌的血海翻腾中。
“周可以肉身一灭,神魂还在,犹有一线生机,你想连这一线生机都剥夺吗?”
云未思神色漠然:“周可以杀孽过重,从前炼化炉鼎时,不也杀人如麻,如魔无异,有今日下场,不过是他在偿还前面的罪孽罢了。修道者讲因果,一饮一啄,皆有前定,这是你从前对我讲的,如今对他倒是宽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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