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是人间街市,楼阁亭台,熙熙攘攘的热闹,如今已是完全变了模样。被魔气侵蚀的人如行尸走肉,半边腐烂,在街上踉踉跄跄,神色木然,也有那些被魔气入侵之后性情大变,攻击性更强的,见了活人便追赶着扑上前,将其撕咬成碎块。
血在砖石缝隙间流淌,原本平整的青石板已经沾上大片大片的暗沉颜色,那是血迹干涸之后又泼上新血的痕迹,层层叠叠,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的血洒在上面。
曾经最繁华的都城,此时如同万鬼作祟的幽都一样,变成人间炼狱。
画面借着魔气的侵蚀不断推进,云未思看见熟悉的皇城和八宝琉璃塔,不久前他们刚从那里离开,经历变故的洛都也重新恢复平静,但这份平静还未维持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灾变彻底打破。
落梅在以事实告诉他,他们一路追寻阻止,从五十年前到现在,九方长明也好,旁人也罢,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落梅眼里,只要能达成自己愿望,所有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细枝末节,包括他脚下这个万剑仙宗。
“想看你的朋友们吗?”
落梅道,景象倏地换成孙不苦。
他正挥舞禅杖,在与泼天魔气缠斗,身后金身虚像若隐若现,看似威势逼人,但并不占优势,因为与他交手的,正是长明他们在洛都交手过的玲珑公主。
多日不见,玲珑公主已不是孤身一人,她的周身有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魔气,反客为主,实力大增。
相形之下,刚刚在万莲佛地经过一场大战的孙不苦,哪怕有金身佛相的加持,也很难在魔气冲天的环境下取得胜利,很快便左支右绌,苦苦支撑。
还没等云未思看见孙不苦的结局,景象又是一换。
许静仙守在那间有长明躯体的屋子外面,手里抓着孙不苦临走前留给她的禅杖,一边与被魔气吞噬神智已近癫狂的贺惜云和章节等人交手,一边破口大骂,有骂周可以不守信用的,也有骂孙不苦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还有骂长明躺在里面不起来,任凭她一个弱女子独挑大梁等等。
她没有抛下九方长明独自逃生,也许是因为她觉得事情挽回余地,一切仍有希望,担心云未思回来找她算账;也许是她对长明仍有信心,希望像从前几次那样,在最危急的时候,九方长明或云未思自然而然就会现身,将事情解决,并告诉她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也许,她还惦记着她那条求而不得的鲛绡。
无论如何,她没有独自脱身,没有后退半步。
“或许,你想看看别的老朋友?”
落梅弹指,迷雾后的许静仙换成黄泉中的昏黄暗色,戈壁下的地底深处,锁链缓缓拖动,紧紧缠绕在一条蛟龙身上。
蛟龙鳞片脱落,血迹斑斑,一动不动,唯有在受不住疼痛时的颤动,方才会引发铁链响动,证明它还活着。
黑气与金色符箓始终在锁链上若隐若现,那是令它痛苦的根源,也是它无法摆脱的枷锁。
它本是一条无忧无虑的小蛟龙,因为将蛟珠借给云未思,却让自己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抓走镇在黄泉之中,成为六合烛天阵的一角。
“其实本来应该是九方长明留在那里,但我没想到,他竟还能挣脱黄泉结界,回到人间,甚至引诱你也想起往昔,离开九重渊。若是没有九方长明,许多事情本来简单许多。”
落梅的语气有些遗憾。
“当年,九方长明横空出世,学贯各宗时,我本以为,他将会是一个前后五百年不世出的天才,也将会是这场棋局里起决定性的一子,可惜他甚至不如当年的我,不肯将聪明放在专心修炼上,却还要追查什么魔气外泄,最终误人误己。他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云道友,你委实不必有任何唏嘘愧疚,在我看来,九方长明被吹捧过甚,实际远不如你。他根本不配当你的师父。”
云未思面色平静,未有落梅料想中的震怒惊讶恐惧质问。
九方长明亦然。
他的神魂在春朝剑中波澜不惊,是以春朝剑在云未思识海里平静得几乎没有半点反应。
实际上落梅说的这些,在来万剑仙宗之前,他们就已经陆陆续续猜到答案。
两人所没想到的是,万莲佛地竟是落梅虚晃一枪的布置,对方动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
真正的六合烛天阵,在他们疲于应付万莲佛地万鬼齐出时,就已经完成最后的酝酿,六颗聚魂珠,六处阵脚,最终将万神山缺口彻底打开,群魔乱舞,人间已成魔界,再多的动作也为时已晚。
当结局过早来临,九方长明反倒有种难以言喻的释然,就像他少时在中秋节顺着河道沿途寻找自己放的那盏河灯,找了很久,最后终于找到它时,河灯已经灭了,被水打个半湿,即将沉入水中,但他却总算有种得到结果的解脱。
一炷香终于燃尽。
黑云已经完全将头顶遮蔽,人间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吞噬。
魔气沸腾翻涌,所到之处,草木俱都枯萎,花叶纷纷凋敝,纵有鸟兽花草侥幸在魔气侵蚀下未死,也都纷纷魔化,变成灰黑色的奇形怪状,假以时日,它们必会逐渐变得与黑暗深渊里那些生物一般。
长明感觉到云未思的变化。
对方先前强横镇压在角落里的魔气开始蠢蠢欲动,如同遇到久别重逢的伙伴,迫切兴奋想要回应外界的呼唤,拼了命挣脱压制,开始出现失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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