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就像一座地动过后的高山,碎石开始从峰顶开始一点点滚落。
“他让你去峥嵘山庄,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姚望年不知何时出现,随着森森阴寒的鬼气,人也半隐在暗处,只在屋檐下露出一抹袍角。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讥诮,但就连他,也没察觉自己语气中隐含的那一丝怯意。
落梅于他们,确如难以逾越的山峰,方才牛刀小试,仅仅是借梦魔之手,就将迟碧江神魂掳走,令他们措手不及。
姚望年为了打败落梅,曾经夜以继日苦练修为,终于成为鬼修中的佼佼者,但这一次跟昔日师尊打了个照面,虽然还未正式交手,他却忽然发现,自己跟对方依旧有不小的差距,而这种差距很可能是致命的——无法打败落梅,他很可能连鬼修都做不成。
但他为此,已经等了很多年。
十年对修士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姚望年,却每一日都过得十分煎熬。
落梅说,自己在峥嵘山庄等他们。
这句话相当于战书。
一切已然摊牌,双方身份暴露,除战之外,姚望年别无退路。
“我是害怕,但我也要去。”江离淡淡道。
他没有令万剑仙宗一统天下的魄力,也没有修炼飞升的野心,落梅真人将门派交给他,他就认真经营,因为觉得担子太重,还索性隐姓埋名出来游历,红萝镇是他头一回能放下宗主身份,自由自在生活休息的地方,但落梅真人将平静彻底打破。
迟碧江的被劫,是落梅给弟子的警告。
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迟碧江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但正因如此,江离反而更下定决心,去救迟碧江。
他的性格不允许自己连累无辜之人。
心软如斯,他的确不是一块统领宗门的料。
江离暗自苦笑了一下。
“我们还是来商量下,去了峥嵘山庄之后,应该怎么办吧。”
千林会,乃天下修士切磋交流第一盛会,是后起之秀大出风头的地方。
自诩天资过人的新晋修士,无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败成名修士,踩着前人的名头一步步往上走。
而那些默默无闻的散修,自然也想借此机会一举成名天下知。
更有名门大派之间表面和谐暗自争锋,通过修为实力来分出高下先后。
人性对于名利之心的追求,并不唯独王公贵族贩夫走卒,连超然物外的修士也概莫能外。
修真界大大小小的比试交流不少,但千林会是规模最大的一个,也是最受瞩目的一个。
往常这样的日子,万剑仙宗必然不会缺席,如果宗主不亲自露面,一般也会是长老带着几名年轻修士出来增长见识,但落梅既然说了在峥嵘山庄等他们,无论是明是暗,等待他们的注定是一场狂风暴雨。
姚望年冷冷道:“还能怎么办,与会者没有门槛,散修亦可赴会,就以散修身份混进去,伺机将他杀了。”
江离摇首,大师兄吃了太多的苦,性子阴郁却不减当年冲动,恐怕已经忘了他们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在我们十来岁时,宗门内部出了一场叛乱,有位师叔当面挑衅师尊,说宗主之位本该是他的,却被师尊夺走了,当时师尊好言相劝,一派宗师风范,令我等佩服得很,你还说,从今往后,师尊便是你的榜样。”
姚望年淡淡:“那是我年幼无知,不知他的真面目。”
江离:“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后来师尊没有杀他,只是命人将师叔囚禁在后山血池,让他反省思过,有一年我悄悄溜去后山,无意间误入禁地,遇见那位师叔,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神魂缺失,翻来覆去只会说一句话。他说,我错了,我不是宗主,你才是宗主,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姚望年微微一震,抬眼看江离。
江离话语未停,继续道:“那时我并未细想,只觉师叔可怜,但现在深究一层,没有宗主之令,谁又会去折磨一个败军之将?那里是禁地,平日里,除了宗主与几位长老,没有人能出入,我当时是贪玩发现禁制的破绽,方才误打误撞,那么能进去的几个人里,谁会是把师叔折磨成这样的?”
姚望年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离:“我想说,师尊城府深沉,报复心强,你应该比我清楚。他既然指明峥嵘山庄,就绝不会给我们暗杀的机会。我们二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加上九方道友和云道友二人,难道就能保证绝对击杀成功吗?以我对师尊的了解,他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们主动上门。”
姚望年:“不然呢?”
江离:“敌暗我明,我们本来就有劣势,只能兵分两路,一路拖住师尊的布置,另外一路,再见机行事。”
“既然敌暗我明,不如逼对方也弃暗投明。”
一直没有说话的九方长明悠悠道。
长明剑在他周身凌空徘徊,似眷恋主人不肯歇息,长明抬手,剑光旋即化为虹光收入掌心,光芒顿敛。
比起之前,他似有所蜕变,面容微泛莹光,神色风姿亦更近仙人,连身旁的云未思亦被映照得同样光彩夺目。
江离只能隐隐感觉对方境界大进,却不知到底进到了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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