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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一个人,早已料到了她的离去。
    出了外郭,但见落日残照,平芜绿树,杨定倚马临水,杏子huáng的宽袖大衫,对着晚风萧萧而立,居然颇觉落寞,待见到碧落远远行来,才拍了拍马头,潇洒笑着,冲她扬了扬手。
    碧落只得勒住马,想着午后那场足够旖旎的缠绵,窘迫得面红耳赤,许久才道:你怎么在这里?
    杨定却似已忘了白天之事,笑容清澈如水:华yīn、雍州那边都屯了双方重兵,我陪你去吧!
    这几个月真没有白白相处,他竟对碧落的心事了若指掌。
    杨定,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
    碧落垂了头,蜷起手掌时,只觉暮chūn晚间的风依旧卷挟着冬日的寒意,缓缓自指fèng间流过,就如杨定清澈温暖的笑,对她而言终是虚空。
    杨定盯着她面庞,笑容倏敛又展:难道是我说的不够明白?我喜欢过很多女人,你不会是唯一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若你嫁了我,念在你的救命之恩,我会一辈子都待你好;如果你不嫁我,就让我送你一程,想法儿还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就互不相欠,从此两清了!
    碧落迷惑地望着杨定,想弄清这个男子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可杨定只是若无其事地衔了片绿叶,自在地试着将它chuī响,似完全没看到她探索的眼神。
    怎么?还不走么?杨定听不到她回答,将那怎么也chuī不响的叶子一指甲弹得飞了出去,笑道:趁着天王没派人追上来,咱们快走吧!
    杨定,你回去吧!碧落紧攥着缰绳,终于说道:我不想让冲哥见到我和别的男子在一起。
    她和杨定一起失踪那么久,慕容冲一定多少有所耳闻。何况二人之间,的确有些纠缠不清,以慕容冲的聪明细致,必定不难察觉。
    何况杨定说得虽是轻巧潇洒,未必便死了心,不如这次由碧落来为他做决定,免得他当断不断,自受其乱。
    你的冲哥杨定无意识地抓揉着马儿的鬃毛,笑道:我想他也盼着你平平安安吧?他若真的待你好,便该谢我将你安全送至他身畔,而不是猜疑你的忠贞。
    碧落淡淡一笑:杨定,如果是你,你会毫无疑心么?那么你真是圣人,而不是男人了!若你真的想报恩,就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便感激不尽!
    碧落极少这般言辞锋利,杨定给她噎得脸色发青,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说完,一抖缰绳,华骝马飞快窜了出去,将杨定远远抛在身后。
    杨定看似不羁,可绝非全无骄傲之人,这般给拒绝嘲损,应该再不会前来纠缠了。
    一气冲出里许,碧落才略略放松马匹,却听到了身后马蹄促促,遥遥传来,扭头看时,夕阳最后的暗金余辉中,杨定huáng衫huáng骑,疾冲而来。
    她不禁大恼,勒定了马匹,待杨定到了跟前,怒道:你还跟着我gān什么?
    杨定yīn郁地瞪她一眼,吼得比她还大声:你就这么去么?连行囊也不带?
    他伸手从马鞍上解下自己的行李包裹,扔给碧落道:带上这个!笨女人,你自求多福吧!
    碧落接过,怔了一怔,忽然高声道:我不要!
    杨定正扬鞭拨转马头预备回去,闻言怒道:不要你扔了吧!
    话未了,只听嘭地一声响,回头看时,那包裹已被摔了下来,露出里面的卧具和水袋,几样糕点散落四处,滚在尘埃间,迅速失了白面的本色。
    行路难 钿誓钗盟何处觅(四)
    暮色苍然里,云碧落一骑绝尘,散发飞舞,迅速消失在暗昧的官道上,只有那笃笃的蹄声,尚可隐约听得,却越来越远。
    杨定西望长安,又东望官道,将那马儿勒得只在原地打圈,嘶叫不已。他猜到碧落可能会走,挑的是足和华骝马媲美的好马,xing子却烈,这般给杨定拘束着进退不得,再忍不住,一蹶后蹄,竟硬生生将杨定从马背摔落。
    杨定身手敏捷,就地一滚,已毫发无伤地翻身坐起,刚好在那堆散落的行李旁。
    他终究忍不住,坐在官道中央,闭了眼,抱住头,深深埋到膝下。一双扯住自己头发的手,如此用力,甚至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夜,已来临,迅速用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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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碧落拿了随身的钱帛到附近的人家换些gān粮时,竟然连被拒绝了数家,料想也知晓战事已起,各各储备余粮,不肯轻易将粮食卖给不相gān的人了。
    好容易换了几张大饼,碧落掬了几捧溪水就着吃了,继续上前走了一段,忽听得自己刚刚越过的牛车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呼唤:碧落姑娘!
    她听得声音耳熟,勒下马来看时,竟是五重寺的释雪涧,依旧一身宽大的海青布袍,青布包头,携了一包裹,款款自牛车中步出。
    碧落记得她暗助慕容冲之事,忙下了马来,见了礼,才问道:雪涧姐姐哪里去?
    释雪涧远望东方,温和地笑了笑:华yīn。
    华yīn,慕容冲的四哥慕容泓正与钜鹿公苻睿、龙骧将军姚苌对峙。
    当日秦王亲自安排,想让释雪涧成为自己的儿媳,结果她还是拒绝了苻睿。后经了五重寺之事,碧落已隐约意识到,释雪涧和慕容氏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她既在北地呆过,多半和慕容泓颇有jiāo谊了。因而碧落点头道:雪涧姐姐要去找济北王?
    大燕未亡之时,慕容泓受封济北王,慕容冲受封中山王,如今慕容兄弟打的是复国的旗号,自然也恢复了王爵称呼。
    听到慕容泓的名字,那雪亮的眸子忽然便蒙上了一层白雾,许久,释雪涧才绽开冰晶玉澈般的微笑:不,我去找苻睿。
    释雪涧望了一眼华骝马,微笑道:我找不着马儿,又嫌这牛车太慢了,不如妹妹载我一段?
    碧落向来觉得这释雪涧行事颇是高深莫测,心下迟疑,说道:雪涧姐姐,我要回平阳。
    释雪涧笑道:我知道,你要找慕容冲。他们兄弟同时起兵,自然早有约定。慕容冲突破了秦军拦截,必定前去华yīn与慕容泓会合。我们去华yīn等着,总不会错。
    碧落忙道:姐姐确定,慕容冲能突破窦冲的拦截么?
    释雪涧抿唇笑道:我们去华yīn等上几天,不就知道了?
    碧落转念一想,释雪涧是苻睿的心上人,又和慕容泓有jiāoqíng,不论哪方胜或败,都不会伤害她,并且跟在她后面,也不愁得不到慕容冲的消息,遂点头答应。
    二人身材俱不高壮,华骝马驮了他们,速度也不见减慢多少,而释雪涧身畔gān粮颇多,终于免去了碧落挨饿之虞。而沿途已不见行人稀少,常半日不见炊烟了。
    这日傍晚,眼见南方大片山脉绵延,葱青森郁,预计该到了华yīn境内,看前方屋宇众多,围以高墙坚垒,应是一处乡人聚众而居的坞堡。
    碧落与释雪涧商议道:秦军与鲜卑军都在此地出没,我们不知他们动向,不如入堡去问上一问。
    释雪涧点点头,凝神望向那处坞堡,明亮的眼睛忽地咪起,连唇边也渐渐失去了血色。
    碧落忙问道:雪涧姐姐,怎么了?
    释雪涧此时正扶抱着碧落的腰肢。这接近初夏的时节,隔了单衣,碧落都能感觉出她的手很冷,连她的声音都带了雪花的轻凉:我怎么觉得,那处坞堡中,根本没有活人?
    碧落打了个寒噤,将那片屋宇墙垒又打量一番,沉吟道:不会,那里至少可以住七八百人。
    二人遂驱马上前时,碧落只觉释雪涧的身体越来越冷,也不由地紧张起来,一抖马缰,飞快窜了过去。
    寨门是开的,碧落连人带马奔进去,居然不曾有人来阻止,但华骝马已在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连碧落自己,也似陷入了冰窖之中。
    果然没有活人。
    只有横七竖八倒地不起的乡丁和百姓。有老的,有少的,甚至有尚在怀中吃奶的婴儿,倒在门前,灶间,榻边,席上
    四处是已经凝固的暗红的血渍,或汪作一团,或凝成落花,或飞溅如雨
    不只血腥味,还是血ròu快腐烂时作呕的恶臭味,直熏入肺膈深处
    释雪涧的身体晃了晃,碧落忙扶住,迅速调转马匹,逃一般飞奔出去。
    一气奔出五六里远,才勒住马,两名女子已踉跄下马,伏在路边的大石呕吐起来。
    良久,二人才坐下身来,面面相觑。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死人。释雪涧苦笑:原来预见到和真见到,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碧落喘着气,打开水袋,想喝水,又觉恶心,擦着额间腻腻的汗水,颤声道:姐姐,你没进堡已经预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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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 清角chuī老huáng昏路(一)
    释雪涧和碧落一样拥有着白皙的肌肤,但她的肌肤如雪胜玉,接近纯色的白,与碧落那种宛如梨花般柔静的苍白并不一样,加上红唇如莓,不施而朱,看来并不柔弱,只是此刻被那地狱般的qíng形惊到,脸色也很不好看,连眼眸都黯淡下来。
    她低低叹道:是我看到了,可我又能怎样?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坞堡而已,若是,若是
    她一向安详从容,举止沉静,此刻却露出惊惧彷徨之色,让碧落禁不住问道:姐姐还看到了什么?
    释雪涧正要回答,眉尖忽然悸动了一下;几乎同时,碧落已听出周围似有动静。
    她还未及从屠堡的那一幕回过神来,每一处神经都在紧绷着,此时一觉出不对,立刻毫不犹豫,拔剑出鞘。
    流彩剑的光芒耀出的同时,两边树丛中跃出一队仗剑执刀的士兵,齐齐对准二人,待得看清是两名年轻女子,都流露出诧异之色来。
    释雪涧看清对方衣着,唇角已噙出一抹沉着微笑:各位可是五殿下钜鹿公麾下?我是五重寺释雪涧,请带我去见五殿下!
    碧落发现来者是秦军时,居然也松了口气。
    虽然两人都没提,但无疑都深信屠堡行径绝非秦军所为。那堡中都是氐人,正是苻坚最坚实的拥护者,秦军即便不能做到爱民如子,也不会疯狂到这般自毁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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