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见我如此说,略微放心,思量许久方试探着问道:带去宫中的人既要是心腹,又要是伶俐的jīnggān的。你可想好了要带谁去?
我知道爹爹的意思,道:这个女儿早就想好了。流朱机敏、浣碧缜密,女儿想带她们俩进宫。
爹爹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也好。她们俩是自幼与你一同长大的。陪你去爹爹也放心。
我垂首道:她们留在家中少不得将来也就配个小厮嫁了,就算爹爹有心也绝没有什么好出路,若是做得太明了反而让娘起疑,合家不宁。爹爹微显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内疚与愧怼,我于心难忍,柔声道:跟我进宫虽然还是奴婢,可是将来万一有机会却是能指给一个好人家的。
爹爹长叹一声,道:这个我知道。也看她的造化了。
我对爹爹道:爹爹放心,我与她qíng同姐妹,必不亏待了她。
送走爹爹,我呼地chuī熄蜡烛,满室黑暗。
次日清晨,流朱浣碧服侍我起来洗漱。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正想出门,才记起我已是小主,不能随意出府。于是召来房中的小丫鬟玢儿吩咐道:你去打听,今届秀女松阳县县丞安比槐的千金安陵容是否当选,住在哪里。别声张,回来告诉我。
她应一声出去。过来半日来回我:回禀小主,安小姐已经当选,现今住在西城静百胡同的柳记客栈。不过听说她只和一个姨娘前来应选,手头已十分拮据,昨日连打赏的钱也付不出来,还是客栈老板垫付的。我皱了皱眉,这也实在不像话,哪有当选的小主仍住在客栈,如果被这两日前来宣旨的内监和引导姑姑看见,将来到宫中如何立足。
我略一思索,对玢儿说:去请老爷过来。
不过一柱香时间,爹爹便到了。纵然我极力阻止,他还是向我行了一礼,才在我桌前坐下。行过礼,他便又是我那个对我宠溺的爹爹,谈笑风生起来。
我对爹爹说:爹爹,女儿有件事和你商量。女儿昨日认识一个秀女,曾经出手相助于她。如今她业已入选为小主,只是出身寒微,家景窘困,现下还寄居在客栈,实在太过凄凉。女儿想接她过来同住。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爹爹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说:既然你喜欢,那没有什么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娘早让下人打扫好隔壁chūn及轩,准备好衣物首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用了晚饭,哥哥满面chūn风的陪同陵容到我居住的快雪轩。陵容一见我,满面是泪,盈盈然就要拜倒。我连忙起身去扶,笑着说:你我姐妹是一样的人,何故对我行这样的大礼呢?流朱心思敏捷,立即让陵容:陵容小主与姨娘请坐。陵容方与她姨娘萧氏坐下。
陵容见哥哥在侧,勉qiáng举袖拭泪说:陵容多承甄姐姐怜惜,才在京城有安身之地,来日进宫不会被他人轻视,此恩陵容实在无以为报。萧姨娘也是感激不尽。
哥哥在一旁笑说:刚才去客栈,那老板还以为陵容小主奇货可居,硬是不放她们走。结果被我三拳两脚给打发了。
我假意嗔道:陵容小主面前,怎么说这样打打杀杀的事,拿拳脚功夫来吓人!
陵容破涕为笑,连连说:不妨事。多亏甄少侠相助!
我笑着说:还少侠呢?少吓唬我们也就罢了。大家撑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夜色渐深,我独自送陵容回房,月色如水倾注在抄手游廊上。我诚意对陵容说:陵容,住在我家就如在自己家,千万不要拘束。缺什么要告诉我,丫头老妈子不好也要告诉我,不要委屈自己。陵容心中感动,执住我的手说:陵容卑微,不知从哪里修得的福气,得到姐姐顾惜,才能安心入宫。陵容只有以真心为报,一生一世与姐姐扶持,相伴宫中岁月。
我心中一暖,紧紧握住她的手,诚恳地唤:好妹妹。
后宫-甄嬛传Ⅰ 04 定
过得一日。宫里的太监来宣旨,爹爹带着娘亲、我还有兄长和两个妹妹到大厅接旨,太监宣道: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甄远道十五岁女甄嬛,著封为正六品贵人,赐号莞,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我心中已经说不出是悲是喜,只静静地接旨谢恩。
又引过一位宫女服色的年长女子,长的十分秀雅,眉目间一团和气。我知道是教引姑姑,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声:姑姑。她一愣,想是没想到我会这样以礼待她。急忙跪下向我请安,口中说着:奴婢芳若,参见贵人小主。我朝的规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导小主宫中礼仪期间是不用向宫嫔小主叩头行大礼的,所以初次见面也只是请了跪安。
爹爹早已准备了钱财礼物送与宣旨太监。娘细心,考虑到陵容寄居,手头不便,就连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给了公公。
太监收了礼,又去隔壁的chūn及轩宣旨: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松阳县丞安比槐十五岁女安陵容,著封为从七品选侍,于九月十五日进内。钦此。
陵容与萧姨娘喜极而泣。因我与陵容住在一起,教养姑姑便同是芳若。
宣旨完毕,引了姑姑和太监去饮茶。为姑姑准备上好的房间,好吃好喝地款待。
去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因为是刚进宫,进选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正五品嫔一以下。眉庄被册封为从五品小仪,与我同日进宫。这次入选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进宫。我和陵容、眉庄是最后一批。
我心里稍稍安慰。不仅可以晚两日进宫,而且我们三人相熟,进宫后也可以彼此照应,不至于长日寂寞。
我和陵容行过册封礼,就开始别院而居。仍住在吏部侍郎府邸,但我们居住的快雪轩和chūn及轩被封锁起来了,外边是宫中派来的护军站岗,里边则是太监、宫女服侍,闲杂男子一概禁止入内。只教引姑姑陪着我们学习礼仪,等候着九月十五进宫的日子到来。
册封后规矩严谨,除了要带去宫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贴身服侍,连爹爹和哥哥与我见面都要隔着帘子跪在门外的软垫上说话。娘和妹妹还可一日见一次,但也要依照礼数向我请安。
陵容与我都是宫嫔,倒可以常常往来走动,也在一起学习礼节。
这样看来倒是陵容比我轻松自在。男眷不在身边,不用眼睁睁看着家人对自己跪拜行礼。
大周朝历来讲求三纲五常。君为臣纲在父为子纲前边。我这莞贵人的封号象征着我已经是天子的人,虽然只是个低等的宫嫔。但父母兄妹也得向我下跪、请安。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跪在帘子外边向我请安,口中念念:莞贵人吉祥,愿贵人小主福寿康宁。然后俯着躯体与我说话,叫我忍受这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与伤心。
我只得对爹爹避而不见,每天由妹妹玉姚和玉娆告诉爹爹我的近况,并嘱咐爹爹注意保养。
我每日早起和陵容听芳若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我和陵容是一点既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空闲的时候便听芳若讲一会宫中闲话。芳若原在太后身边当差,xing子谦恭直慡,侍侯得极为周全。芳若甚少提及宫闱内事,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朝夕相处间虽是只有只字片语,我对宫中的qíng况也明白了大概。
皇帝,就是我的夫君玄凌今年二十有五,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大婚,娶的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朱柔则。皇后虽比皇上年长两岁,但是端庄娴雅,时人皆称皇后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1),与皇上举案齐眉,非常恩爱,在后宫也甚得人心。谁料大婚五年后皇后难产薨逝,连新生的小皇子也未能保住。皇上伤心之余追谥为纯元皇后。又选了皇后的妹妹,也是太后的表侄女,贵妃朱宜修继任中宫,当今皇后虽不是国色,但也宽和,皇上对她倒还敬重。只是皇上年轻,失了纯元皇后之后难免多有内宠。如今宫中最受宠爱的是宓秀宫华妃慕容世兰。传说她颇具倾城之貌,甚得皇帝欢心,宫中无人敢掖其锋,别说一gān妃嫔,就是连皇后也要让她两分。
照理说皇后是太后的表侄女,太后为亲眷故或是外戚荣宠之故都不会这样坐视不理。我朝太后jīnggān不让须眉,皇帝初登大宝尚且年幼,曾垂帘听政三年之久,从摄政王手中夺回王权,并亲手诛杀摄政王,株连其党羽,才有如今治世之相。只是摄政王一党清除殆尽之后,太后大病一场,想是心力jiāo瘁,于是起了归隐颐养之意,从此除了重大的节庆之外,便长居太后殿闭门不出,专心理佛,再不cha手朝廷及后宫之事,只把一切jiāo予帝后处置。
此外宫中嫔妃共分八品十六等。像我和眉庄、陵容等人不过是低等宫嫔,并非内廷主位,只能被称为小主,住在宫中阁楼院落,无主殿可居。只有从正三品贵嫔起才能称主子或是娘娘,有资格成为内廷主位,居主殿,掌管一宫事宜。后宫妃嫔主位虽说不少,但自从当今皇后自贵妃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正一品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一直空着虚位以待。芳若姑姑曾在私下诚恳地对我说,以小主的天资容貌,获得圣眷,临位四妃,安享荣华是指日可待。我只微微一笑,用别的事把话题岔了开去。
自圣旨下了以后,母亲带着玉姚忙着为我准备要带入宫中的体己首饰衣物,既不能带多了显得小家子气,又不能带少了撑不住场面被人小瞧,还必须样样jīng致大方。这样挑剔忙碌,也费了不少功夫。家中自陵容住了进来之后,待遇与我一视同仁,自然也少不了要为陵容准备。
虽然不能见眉庄,和家人也不得随意见面,但我与陵容的感qíng却日渐笃定。日日形影不离,姐妹相称,连一支玉簪也轮流cha戴。
但是我的心qíng并不愉快。内心焦火旺盛,嘴角长了烂疔,急得陵容和萧姨娘连夜弄了家乡的偏方为我涂抹,才渐渐消了下去。
注释:
(1)、婉嫕有妇德,美暎椒房:西晋时人对武帝司马炎皇后杨艳的赞语。杨艳:(238274),晋武帝皇后,字琼芝,弘农华yīn人,其父杨文宗曾任曹魏通事郎。泰始十年,病死洛阳,终年37岁,谥号武元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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