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便往存jú堂走,冯淑仪一见更慌了神,急忙拉我道:你疯了万一染上时疫可怎么好!
我道:不管是什么qíng形,总要去看了再说。说着用力一挣便过去了,冯淑仪到底忌惮着时疫的厉害,也不敢再来拉我。
我一股风地闯进去,倒也没人再拦着我,到了内室门口,芳若死活不让我再进去,只许我隔着窗口望一眼,她哭道:常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小主可要保重自己才好,要不然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我心头一震,道:好,我只看一会儿。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一个炭盆冒着丝丝热气,昔年冬日她为我送炭驱寒,今年却是轮到我为她做这些事了。帘幕低垂,积了好些尘灰,总是灰仆仆地模糊的样子,只见帘幕后躺着个那个身影极是消瘦,不复昔日丰腴姿态。眉庄像是睡得极不安稳,反复咳嗽不已。
我心中焦灼不忍再看,急急转身出去,撂下一句话道:劳烦姑姑照顾眉庄,我去求皇上的旨意。
然而我并没有见到玄凌,眼见着日影轮转苦候半日,出来的却是李长,他苦着脸陪笑道:小主您别见怪,时疫流传到民间,皇上急得不行,正和内阁大臣们商议呢。实在没空接见小主。
我又问:皇上多久能见我?
李长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了。军国大事,奴才也不敢胡乱揣测。
我qíng知也见不到玄凌,去求皇后也是要得玄凌同意的,这样贸贸然撞去也是无济于事。狠一狠心掉头就走,扶着流朱的手急急走出大段路,见朱影红墙下并无人来往,才惶然落下泪来眉庄、眉庄、我竟不能来救你!难道你要受着冤枉屈死在存jú堂里么?
正无助间,闻得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忙拭去面上泪痕,如常慢慢行走。
那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忽地往我身后一跪,沉声道:微臣温实初向婕妤小主请安。
我并不叫他起来,冷笑道:大人贵足踏贱地,如今我要见一见你可是难得很了。今日却不知道是chuī了什么好风了。
他低头,道:小主这样说,微臣实在不敢当。但无论发生什么事,还请小主放宽心为上。
我别过脸,初chūn的风微有冷意,夹杂着糙药的气味,chuī得脸颊上一阵阵发紧的凉。我轻声道:温大人,是我伤心糊涂了,你别见怪。先起来吧。
温实初抬头,恳切道:微臣不敢。
我心头一转,道:温大人是不是还要忙着时疫的事无暇分身?
是。
我静一静道:如果我求温大人一件事,温大人可否在无暇分身时尽力分身助我。我可以先告诉大人,这件做成了未必有功,或许被人发现还是大过,会连累大人的前程甚至是xing命。可是做不成,恐怕我心里永远都是不安。大人可以自己选择帮不帮我。
那么敢问婕妤小主,若是微臣愿意去做,小主会不会安心一些?
我点头,你若肯帮我,我自然能安心一些,成与不成皆在天命,可是人事不能不尽。
他不假思索道:好。为求小主安心,微臣尽力去做便是。但请小主吩咐。
我低低道:存jú堂中的沈常在身染时疫,恐怕就在旦夕之间。我请你去救她,只是她是被禁足的宫嫔
他点一点头,只淡淡道:无论她是谁,只要小主吩咐微臣都会尽力而为。说着躬身就要告退,我看他走远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自己也小心。
他停步,回首看我,眼中浮起惊喜和感动的神色,久久不语。我怕他误会,迅速别过头去,道:大人慢走。
眉庄感染时疫,戍守的侍卫、宫女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寻了理由躲懒,守卫也越发松懈。芳若便在夜深时偷偷安排了温实初去诊治。
然而温实初只能偷偷摸摸为眉庄诊治,药物不全,饮食又不好,眉庄的病并没有起色,正在我万分焦心的时候,小连子漏夜带了人来报,为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连夜求见玄凌,当御书房紧闭的镂花朱漆填金门扇在沉沉夜色里嘎然而开的时候,那长长的尾音叫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此事成与不成,关系着眉庄能否活下去。
正要行下礼去,玄凌一把拉住我道:什么事?这样急着要见朕?
我沉默片刻,眼光一扫四周,玄凌道:你们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朕与婕妤说会儿话。
李长立时带了人下去,玄凌见已无人,道:你说。
我伸手击掌两下,须臾,候在门外的小连子带了一个人进来。这人满面尘霜,发髻散乱,满脸胡茬,衣衫上多是尘土,只跪着浑身发抖。
我冷冷剜他一眼,道:皇上面前,还不抬头么?!玄凌不解的看我一眼,我只不说话。那人激灵灵一抖,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不是刘畚又是谁!
玄凌见是他,不由一愣,转瞬目光冷凝,冷冰冰道:怎么是你?
刘畚吓得立即伏地不敢多言。
我望住玄凌,慢慢道:臣妾始终不相信沈常在会为了争宠而假怀皇嗣,所以暗中命人追查失踪了的刘畚,终于不负辛苦在永州边境找到了他,将他缉拿回京城。我静静道:当日或许知qíng的茯苓已经被杖杀。刘畚为沈常在安胎多时,内中究竟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玄凌静默一晌,森冷对刘畚道:朕不会对你严刑bī供,但是你今日说的话若将来有一日被朕晓得有半句不实,朕会教你比死还难受。
刘畚的身子明显一颤,浑身瑟瑟不已。
我忽然温婉一笑,对刘畚道:刘大人自可什么都不说。只是现在不说,我会把你赶出宫去,想来你还没出京城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刘畚的脑袋俯着的地方留下一滩淡淡的汗迹,折she着殿内通明的烛光荧荧发亮。我不自觉的以手绢掩住口鼻,据说刘畚被发现时已经混迹如乞丐以避追杀,可想其láng狈仓皇。如今他吓出一身淋漓大汗,那股令人不悦的气味越发刺鼻难闻。
我实在忍不住,随手添了一大勺香料焚在香炉里,方才觉得好过许多。
刘畚的嗓子发哑,颤颤道:沈容华是真的没有身孕。
玄凌不耐烦,这朕知道。
他狠命叩了两下头道:其实沈常在并不知道自己没有身孕。他仰起头,眼中略过一道暗红惊惧的光芒:臣为小主安胎时小主的确无月事,且有头晕呕吐的症状,但并不是喜脉,而是服用药物的结果。但是臣在为小主把脉之前已经奉命无论小主是什么脉象,都要回禀是喜脉。
玄凌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声道:奉命?奉谁的命?!
刘畚犹豫再三,吞吞吐吐不敢说话。我冷笑两声,道:她既要杀你,你还要替她隐瞒多久?要咽在肚子里带到下面做鬼去么?
刘畚惶急不堪,终于吐出两字:华、妃。
玄凌面色大变,目光凝滞不动,盯着刘畚道:你若有半句虚言
刘畚拼命磕头道:臣不敢、臣不敢。微臣自知有罪。当日华妃娘娘赠臣银两命臣离开京城避险说是有人会在城外接应。哪知道才出臣就有人一路追杀微臣,bī得微臣如丧家之犬啊。
我与玄凌对视一眼,他的脸色隐隐发青,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我晓得他动了大怒,轻轻挥一挥手命小连子安置了刘畚下去,方捧了一盏茶到玄凌手中,轻声道:皇上息怒。
玄凌道:刘畚的话会不会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我曼声道:皇上细想想,其实沈常在当日的事疑点颇多,只是苦无证据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沈常在真的几日前来红,那么那染血的衣裤什么时候不能扔,非要皇上与皇后诸妃都在的时候才仍,未免太惹眼了。还有沈常在曾经提起姜太医给的一张有助于怀孕的方子,为什么偏偏要找时就没了。若是没有这张方子沈常在这样无端提起岂非愚蠢。我一口气说出长久来心中的疑惑,说得急了不免有些气促,我尽量放慢声息:皇上恐怕不信,其实臣妾是见过那张方子的,臣妾看过,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透着凉森森的寒意,道:华妃很好!那张可以证明沈常在清白的方子大抵是被偷了,只怕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也脱不了gān系。他慢慢放低了声音,露出些许悔意:朕当日一时气愤杀了她,若是细细审恐怕也不至今日。
我低声道:皇上预备怎么办?
他并不接话,只是叹:是朕冤枉了沈氏放她出来吧,复她的位分。
我凄惶道:只怕一时放不出来。
他惊问:难道她
我摇头,眉姐姐并没有寻短见。只是禁足后忧思过度身子孱弱,不幸感染了时疫,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说到最后,已禁不住悲凉之意呜咽不已。
他愣了片刻,朕只是禁足,她也未免太想不开了。
我泣道:皇上禁足降罪于眉姐姐并不是极大的惩罚,可是宫里哪一个人不是看着皇上您的脸色行事,皇上不喜欢姐姐于是那些奴才更加一味地作践她。
他微微吸一口凉气,道:朕即刻命太医去为沈容华诊治,朕要容华好好活下去。说着就要唤李长进来。
我拉住玄凌的衣袖道:请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见沈容华病重,私下已经求了一位太医去救治了。
玄凌回首顾我,问:真的?
我点头,请皇上降罪于臣妾。
他扶我起来,若不是你冒死行此举,恐怕朕就对不住沈容华了。
我垂泪摆首,不gān皇上的事,是jian人狡诈,遮蔽皇上慧眼。我心中不悦玄凌当日的盛怒,然而他是君王,我怎能当面指责他。
他被jian人二字所打动,恨然道:华妃竟敢如此愚弄朕,实不可忍。走至门前对殿外守候的李长道:去太医院传旨,杀江穆炀、江穆伊二人。责令华妃降为嫔,褫夺封号。然而想了一想,复道:慢着褫夺封号,降为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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