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的衣襟皆是泪水。过得片刻,她没有再哭,脸颊泪水gān涸,只仰天大笑,身子剧烈地颤抖:皇上皇上他害得我好苦!
笑音未落,只听得砰地一声响,温热的血倏然溅到我脸上。我迅速闭目连连后退两步。再睁开眼时她的头正撞在墙上,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雪白的墙上鲜红一道淋漓,点点血迹斑斑,如开了一树鲜红耀眼的桃花。
我的脸上、衣上皆是点点血水。整个心似是空了一般,站着久久不能动弹。那样静,死亡一样的寂静。
我下意识地用绢子抹着自己的脸和衣裳,忽然听见有吱吱地声音,一只灰色肥硕地老鼠瞪着眼睛很快地从慕容世兰的身体上跑了过去。
我只觉得害怕,心里发酸。喉头咕嘟地哽咽了一声,飞快地转身出去。李长见我匆匆奔出,忙拦了道:娘娘。他见我一身是血,神qíng更是焦急疑惑。
我勉qiáng平静了神色,道:慕容小主自己撞死了,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他一惊,很快如常道:是。奴才去收拾一下。
我点点头,慢慢走了出去。
空气冰冷,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手脚俱是凉的。慕容世兰死了,这个我所痛恨的女人。
我应该是快乐的,是不是?可是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凄惶和悲凉。十七岁入宫策马承欢的她,应该是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的。这个在宫里生活纵横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她被自己的枕边人亲自设计失去了孩子,终身不孕。
她所有的悲哀,只是因为她是玄凌政敌的女儿,且因玄凌刻意的宠爱而丧失了清醒和聪慧。
我举眸,天将huáng昏,漆黑的老树残枝gān枯遒劲,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无边的雪地绵延无尽,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一道残阳如血。
我怅怅地舒了一口气,新年就要到了。
慕容世兰的死湮没在新年的喜庆里,再无人间津。这个曾经显赫的宠妃在死后只得到了一个顺字作为谥号,没有任何追封和葬礼,糙糙安葬在了埋葬的宫女内监的乱岗。而新年的阖宫朝见,患病不起的襄贵缤也未能参加。
端妃在听到慕容世兰这个溢号后轻笑出声,向我道:顺?她何曾温顺过,这溢号真让人觉得讽刺。
端妃的身体渐渐见好,开始陆续在一些新年的欢宴上出席,弥补了从前华妃的空缺。一后两妃三贵殡的简单格局之下,后宫的生活异常平静。新贵人之中,祥贵人倪氏渐渐被冷落,福贵人黎氏则是因为姿色稍逊而不甚得宠,她也不在意,总是乐呵呵的样子。瑞贵人洛氏姿态清雅,虽不太献媚争宠,却也颇得玄凌欣赏。而最得宠的,莫过于棋贵人蒋氏。
我坐在端妃的披香殿中,慢慢剥了个橘子,把橘皮扔进炭盆中,很快殿中有了一股清新的气味。端妃取了一把玉轮。隆漫在面上按摩,道:昨日起来发现眼角竟然有了皱纹,才想起来我已经二十七了。
我笑道:近日见娘娘对梳妆打扮也颇有兴致了
她淡淡笑:是么?女人么,都一样的。
我端端正正行下礼去,她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道:肃喜并不是慕容氏的心腹,慕容氏也并未致使他放火,虽然他当时矢口否认,可是后来就招了。想来应该是娘娘的人吧。也唯有娘娘才能在宫中安排下这样的人而不被起疑。
她笑,眼睛眯成微狭,温婉而有锋芒,淡淡道:是啊,谁会在意一个久病的妃子呢。不过话说回来,若非皇后和敬妃审理,只怕这事还不容易过去。我敛容而起,道:到谁手里都一样,这个宫里要找出个喜欢慕容氏的人来,还真是难。再说落并下石的事,谁都会做。
端妃拉了我起来道:你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我笑:只是我有一事想不通,既然是娘娘安排的人,怎不早早下手放火,非要在外窥视了好几日,还被我的的奴才发现了。
她慢慢吞一片橘子,笑道:本来哪用你亲自动手,可惜那几夭正是雪化之时,外头cháo湿不易点火罢了,才延迟了几日。她停一停,又道:就算被抓了也不要紧,身上有现成的火石、火油,就可以按了意图不轨的罪名给慕容世兰。
我怡然微笑:可惜不如烧宫伤人来得罪名大啊。我望着她,娘娘终于可以报仇了,但不知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
她惘然摆手,目光黯然:将来?本宫无儿无女,将来可以依靠谁呢。我正要答她,忽然模汐匆匆进来道:娘娘,襄贵嫔殁了。
我一凉,立刻平静下来道:你去打点下,要送什么的别错了礼数,等下本宫就会赶去和煦殿。
端妃见她出去,看着我道:你都安排得没有纰漏么?
我镇定道:是。半个月前下的药,算算到今日是该发作了,温太医很小心药量,想来不会出错。我私下问过他,他说服药后常有梦魔之状,加上慕容世兰的废黝是她告发,如今又死了,正好对得天衣无fèng,人人都会以为她是愧疚而致心病才死的。
端妃略略思索道:那就好。曹琴默心计颇深,又知道你扳倒慕容世兰的事,若一朝反口就不好办了。
我嘴角微挑,冷笑道:何止如此。当日罚跪失子,曹琴默也再近旁,若非她坐山观虎斗,只消劝一劝慕容世兰,我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没了。且我怀孕之初,在皇后宫中推我去撞恬嫔肚子的人就是她,我怎会忘了。何况慕容世兰若非她从旁出谋划策,还不至于凶狠至此。
端妃领首道:她当初能为一己之利出卖华妃,难保日后不会出卖你。华妃虽然凶狠跋扈,但没有家族撑腰,也成了没有爪子的老虎,不足为惧。而曹琴默就不太好对付。她一死,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她叹息一声,只是可怜了温仪帝姬年幼丧母。
我转首,掀起窗帘,向着曹琴默的宫宇澹然而笑:娘娘方才不是担心老来无靠么?温仪帝姬有娘娘这位义母,想来必定出落得乖巧懂事,皇上应该也是没有异议的。
她无声地笑了,你从前所说的大礼就是这个么?
我悄然抿了抿唇,道:娘娘如此喜爱帝姬,必然会将她视如己出,加倍疼爱吧。这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但愿襄贵殡可以含笑九泉。我叹息:模汐曾劝我斩糙除根,以免日后成患。可帝姬毕竟还年幼,我却是下不去这个手。她静静瞧我一眼,集然微笑:若是竟我的手来抚养,即便温仪帝姬将来晓得她生母的死因,也必定顾忌我这个养母的养育之qíng。
我略略一笑:帝姬还小,长大了未必还记得生母。何况生娘不及养娘亲,有娘娘的照拂,她未必知道襄贵缤是怎么死的。
端妃恳切道:我必然十分疼温仪帝姬,许她我所能给的一切。七日后,襄贵殡出殡,追封为襄妃。因在正月里,丧仪办得也简单。因皇后已经抚养了皇长子,温仪帝姬便jiāo了端妃抚育,倒是敬妃颇为感叹,私下向我道:真是羡慕端妃娘娘,有了孩子,既可以打发平日的时光,自己将来也有依靠。
我笑道:娘娘风华正茂,想要孩子还怕没有么。这么说着,自己却忧虑起来,小产这么久,圣眷又颇盛,我怎么还没有孩子呢。
如此一想,愁绪也渐渐弥漫心间了。
后宫-甄嬛传Ⅲ 第八十六章 - 莞莞
乾元十六年就在这样断续的风波中来到了。皇后主理六宫,旧仇已去,新欢又不足为虑。我依旧是独领风骚,安安稳稳的做我的宠妃。余暇时,我只召来了温实初,请他为我调理身体,以便能尽早怀孕。慕容世兰的死,让我越发觉得宫中的欢爱实在太缥缈,不如自己的一点骨血来得可以依靠。
于是温实初频繁出入存jú堂,既为我调理,又要照顾眉庄的伤势。
不知为何,眉庄本应很快愈合的伤势好得很慢,几乎隔几日就要反复。温实初头痛不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更加细心照料。
眉庄倒也不怪他,只说:是我体质敏感而已,倒劳烦了温大人多跑几趟。
眉庄对我频频被玄凌召幸的事并不甚在意,因和她一起居住,我起先原怀着忐忑之心,渐渐也放下了。
这年冬天特别寒冷,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我时常和玄凌一同握着手观赏雪景,一赏使是大半日。那时的他心qíng特别宁和,虽然总是不说话,唇角却是隐约有笑意。
有一次,我冒雪乘轿去往仪元殿东室,玄凌正取了笔墨作画,见我前来,执了我的手将笔放入我掌中,道:一路前来所见的雪景想必甚美,画来给联看如何?
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然而玄凌执意,我也不好推托。灵机一动,只摊开雪白一张宣纸,不落一笔,笑吟吟向他道:臣妾已经画就,四郎以为如何?
他大笑,你顽皮不说而且偷懒,一笔不下就说画就,岂非戏弄联?我含笑伏在他肩头,道:不正是大雪茫茫么?雪是白的,纸张也是白的,臣妾无须动笔,雪景尽在纸上了。
他抚掌,亦笑。
或者,我自倚梅园折了梅花来,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东室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我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再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我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乐,他便静静在一旁看着我。
人人皆道我最邀圣宠,我所谓圣宠,不过就是这样平静而欢乐的相处。
自从那一日目睹了华妃的死,不知怎的心里时常会不安。有时明明和玄凌笑着说话,忽然心里会怔怔一跳,华妃美艳而带血的脸孔就浮现在眼前,蓦地惊动。惊动过后,不自觉地疑惑,此时得蒙圣宠的我是否会有她这样的下场。而这样的一点绮念,竟仪在心中生了根一般,不时地跳出来扰一下我的心绪,为这安逸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心悸。
浣碧知道后笑我:小姐实在多心了,慕容氏跋扈,小姐谨慎,又最得圣眷,怎会和她一样呢?
我叹息一声,缓缓道:她当日不也是宠冠后宫?
浣碧咬一咬唇思量,片刻道:她终究输在没有儿子。小姐若能有所出,地位就当真巩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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