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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纵然悲痛,却也不愿意再以泪洗面。然而百般自持,那痛心与怨忿硬生生被压迫在心中,哽如巨石,渐渐也远离了茶饭。
    chūn寒中大雪未曾有停过,棠梨宫地处偏僻,又多yīn寒cháo湿之气,取暖用的炭火早就被内务府断了,无可供取暖之物,被褥几乎cháo得能挤出水来。虽然多穿了几层衣物,不消几日,原本娇嫩的手足就长满了累垂的冻疮,颗颗紫如葡萄,鲜红yù滴,不时迸裂血口,泛出鲜红的缕缕血丝。浣碧与流朱焦急不已,也顾不得忌讳,夜夜和我挤了一处睡,互相取暖。我才发现,她们的手足也俱已开裂破损了。
    我再耐不住,心疼之余不由三人抱头垂泪。我含泪道:昔年在府中为奴为牌,你们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如今反要和我一同遭这样的罪。
    浣碧用腿暖着我的足,伤感道:小姐又何曾这样辛苦过。皇上也太
    流朱抹了泪,愤然道:奴牌百般求告,只希望内务府可以通融送些医治冻疮的宫药来,或是拿些黑炭来也好啊!谁晓得他们理也不理,更不放奴牌出去,只在门外百般奚落。当初他们是怎么讨好巴解咱们来着。
    浣碧叹气,瞪了一眼流朱道:你就消停些吧,还嫌不够闹心么?
    流朱恨道:总有一日,我便要他们知道她流朱姑奶奶的厉害!说着把我的手捂在她怀中。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唯有怀中一点暖气,尽数暖给了我。我紧紧搂住她们,心下更是难过,道:原本要为你们谋一个好出路,恐怕也是不能了,只怕是自身难保了,却拖累了你们。我对浣碧更是愧疚,浣碧,我更连累你。
    浣碧轻轻摆首,只是默然落泪。流朱慨然道:难道奴婢跟着小姐只是为享福的吗?!奴婢自小跟着小姐,既跟着小姐享了安乐,更不怕陪着小姐分担。奴婢的一身都是小姐的。
    我泫然:我又何曾把你们看作了奴婢呢?
    浣碧眼中泪光闪烁,流朱说得不错。小姐待咱们不同奴婢,难道还怕一起捱过去么?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地低一抹灰影,深夜的殿中越发寒冷。我心中凄楚,又怕辗转侧身吵醒了身边的流朱和浣碧,便僵着不动。月光森森的落在帐上,今日又是月尾了。下弦月细勒如钩,生生的似割着心。月圆月缺,日日都在变幻不定。可是说到人心的善变多端,又岂是月亮的yīn晴圆缺可以比拟半分的呢?
    我在惆怅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许是连日的饮食无常,整个人都失了力气,jīng神委顿。或是因为这不堪的心力,一向不太准确的信期也比上月晚了三五夭。身体和心都是说不出的酸胀难过。槿汐焦急不堪,几番要为我疏通了侍卫去请太医来。奈何守卫棠梨宫的那些侍卫极是凶蛮,态度也恶劣,丝毫不加理会,bī急了只道:皇上有过旨意,不许这宫里有一个人出去。别的咱们也管不了。于是眼瞧着我一日复一日的憔悴虚弱下去。
    终于那一日晨起换衣时,体力不支,脚下一个虚浮,便不省人事了。醒来时却是温实初在近旁,殿中复又生起了炭火,温暖而明亮。温热的糙药在小银桃子上咕嘟咕嘟地滚着,微微有些熏人。身上的被褥一应换了松软gān燥的,塞了一个铜制的汤婆子焙在脚边取暖。
    我抬一抬手,却见手上厚厚包了层软布,不由惊诧,槿汐笑吟吟在一旁道:娘娘别动,刚涂了治冻疮的貂油,怕脏了衣服。她端了一碗燕窝轻轻chuī着,用银匙一口口舀了喂到我唇边。我头晕目眩,身上软绵绵的乏力,只瞪着周遭的这一切疑惑。囚禁之中何来这样的礼遇,而脚边的汤婆子热热烫着脚,分明又不是虚幻之景。
    我望着温实初,乍见故人,眼中不由热了,道:温大人。
    他应了一声,眼中漾起稀薄的温qíng和悲惜,极力抑制着,行礼道:微臣恭喜娘娘!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不自觉地摸到腹部,疑惑且意外地着望着他:是吗?模汐落下泪来,轻轻转首拭了,偕了一宫的宫女内监齐齐跪了下来贺喜:恭喜娘娘。她道:太医说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心下有一刻的惶然,却也欣喜了,欣喜之中更是悲伤。我曾经深切地期盼着有一个孩子却不得,如今这个时分偏又有了孩子,不知是我依靠他还是连累他了。我抚着小腹,几yù落下泪来。
    待得众人退下,唯剩了温实初和槿汐在侧。槿汐在旁照拂着药炉,温实初为我看过脉道:娘娘心qíng起伏太大,胎气不稳,切勿再要动气伤心了。我别过头,忍着鼻中的酸,道:大人以为本宫眼下如何?
    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是娘娘眼下唯一翻身的机会了。他宽慰道:皇上已经下旨由微臣照顾娘娘的身孕,虽未恢复贵嫔应有的礼遇,也准以嫔礼相待。皇后也命人格外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娘娘尽量放宽心吧。
    我却凄然笑了,道:是么?大人以为这是本宫翻身的机会了么?若如此,大人方才絮絮说了这许多,怎未听提及有解除禁足之令只言,皇上也未曾有一字的安慰之语。何况这所谓的嫔位礼遇,也是为本宫的孩子,并非是因为本宫。
    他默然,也恻然了。一旁的槿汐也怔怔停了扇着风炉的手,垂首不已。殿内一时静静的无声,只见小银铫子里的的热气。
    嘟嘟滚了出来,白白的-嘟噜-嘟噜。
    温实初急切道:娘娘喉间也有了哽咽之意。
    我抱了汤婆子在怀中汲取暖意,微微一笑,大人伤心做什么?本宫没有伤心,你倒抢在本宫前头了。汤婆子那样烫,隔着衣裳烫着我冰冷的胸腔。我低头,用力道:无论什么时候,本宫绝不轻贱自己,委屈了这个孩子。还未进冷宫,哪怕是进了冷宫呢,本宫也必然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成。
    温实初久久松了一口气,畅然道:那就好。微臣生怕娘娘轻贱了自己。他坚定道:有娘娘这句话,微臣必定一力照应好娘娘!
    我凄楚一笑,深深觉得温qíng和感激。温实初对我的qíng意我这一世也无法回应于他了,纵然他对我有爱慕之qíng,我却无意,可是深宫如斯多变yīn冷,他是如亲人一般在身边的关怀。
    我笑中带泪,缓缓道:温大人与本宫自幼相识,何曾见过本宫自轻自贱。
    他快慰的笑了,是:微臣认识的娘娘,从不曾让微臣失望过。
    我道:如此,本宫和腹中的胎儿,一应托付给大人了。
    温实初走后,独槿汐留在我身边照应,她为我掖好被角,欣慰道;幸而是温大人来照应娘娘,不过万事也皆不可放松。她劝我:这个时候有了孩子也好,至少皇上不至于太绝qíng。
    我含了一缕凄微的笑,道:你也觉得皇上太绝qíng么?
    宫中生不下来的孩子那样多,步步均是险路。既然玄凌qíng薄,也惟有依靠自己争取了。
    我挣扎着披衣起身,命槿汐取了文房四宝来。槿汐道:娘娘身子虚弱,有什么等好些了再写吧。
    我摇头,提笔写了一纸,jiāo予槿汐封好,道:我有了身孕,皇上必然肯看我的书信。想办法送到御前。
    槿汐道:娘娘写了什么?
    我用神太过,愈加觉得吃力,半倚在chuáng边,道:我求皇上下旨,由皇后亲自照顾我怀孕生产之事。
    槿汐吃惊,娘娘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后的意思,为何还要皇后照顾?
    我苦笑:不错。可是如今宫中皇后独大,我要留心这孩子,凭一己之力必然不够。皇后这样设计陷害我,必定对我十分厌憎,想来也厌憎我腹中孩子。若要她一应照料我生育之事,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首当其冲脱不了gān系。为了她自己,她必定尽心不来害我的孩子,也不让别人来害我的孩子。
    槿汐无奈,却也赞同:要一切平安,这是唯一的法子。娘娘将来若要复宠,一切指望全在这孩子身上。
    我怆然摇头。玄凌如此,我可还愿意为争宠去做一个旁人的替身?便是杀了我,也是断断不能。我只要这孩子平安长大。
    我只说:你快快去吧。皇后在人前一向仁慈亲厚,玄凌有这样的旨意,她断然不会拒绝。
    我低头抚着尚未显形的小腹,暗暗下了诀心,孩子,哪怕你的父皇不怜惜你,不怜惜娘亲,娘亲也必定想尽办法保护你平安。
    槿汐收好了书信,微笑道:燕窝冷了,奴婢去兑些热午奶进去。
    我随口道:等下去弄吧。我嘴里总觉得淡淡的没有昧道,叫流朱盼咐小厨房去做碗虾仁粥来吧。
    槿汐的神色有些古怪,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了。过了一歇,端粥进来的却是浣碧。她坐在我chuáng前,一口口舀了笑道:小姐现在有身子的人,一人吃两人补,要多吃些才好。
    我本无多大的胃口,不过一时想着而已,待真端到了面前,又失了兴致。因见她殷勤期待,尽力咽了几口道:怎不是流朱进来,刚才你们进来贺喜也未见她。
    浣碧笑吟吟道: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么,一心念着流朱。
    我见她虽是笑着,眼角却红了,不由心下疑惑,道:流朱怎么了?
    她忙道:没有怎么啊。只是流朱这几晚没睡好,患了风寒正在睡呢。我哦了一声,本待睡下。或是这些日子来的风波起伏,心里并不安定,掀了被子起身道:我去瞧瞧她。
    浣碧忙要起身拦我,我越发狐疑。浣碧眼见拦不住,扑通跪在地下,咬了唇痛哭道:小姐不用去了,流朱已经不在了。
    我惶然大惊,道:你说什么!
    浣碧呜咽不已,道:小姐以为太医如何能进来呢?外头的守卫根本不理会咱们的求告。是流朱拼死撞在他们的刀上,外头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医来的,也只有温太医肯来,方能照应小姐,可惜流朱却是救不回来了。流朱自小在我身边,qíng分一如亲生的姐妹一般,一时闻得这样的噩耗,心中绞痛,几乎跌在浣碧怀里,浣碧急得大哭,道:奴婢早说不让小姐知道,怕伤了胎气,小姐千万别太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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