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哭着,槿汐奔了进来,一见如此便知道不好,忙扶了我坐下,切切道:娘娘如今伤心更要想明白,惟有保重自身才最重要。流朱姑娘是为娘娘死的,娘娘可千万不要叫她白死了才好。唯有娘娘周全,才能为流朱姑娘报仇啊。
我死死咬着牙,用力太过,牙根酸得发痛,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浣碧哭求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小姐可知道流朱死得多惨,碰了一头的血,连尸首也不得好好埋葬。小姐若是伤心坏了,流朱岂非白白为了小姐。
我怔怔流着泪。我知道浣碧的身世,一向待她亲厚,不免略疏忽了流朱。但经浣碧当日变节一事,我心里是待流朱更信任的。可惜她和浣碧一同进宫陪伴我,未曾得一日的清福,却先为我落了如此的下场,岂非是我连累了她!槿汐握住我的手,一根根瓣开我紧握的手指,含泪道:娘娘的手刚敷了药,这样握着可怎么好。她正色道:娘娘忘了当日淳嫔小主的死么?当日娘娘可以忍,今日就不能忍一时之痛吗?若娘娘伤了自己,便是将来想要为流朱姑娘报仇也有心无力了!
这话说的中肯,我再难过也听得入耳。我缓缓止了泪,生生道:不错,只有我好好的活着,流朱才不算是枉死了。
后宫-甄嬛传Ⅲ 第八十八-九十章 - 荆棘满怀天未明
桃花盛开的时候,chūn天的燕子重又飞来筑巢了。杨柳丝儿一绕,chūn风也被缠得熏热起来,叫人生了莫名的汗意。
chūn来冬去,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而于我,这冬远远还未过去。
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禁足之令算是半解了,每日里,我都可以去太液池边坐一坐,走一走,算是散心。只是不许人随意来探望,连亲近如眉庄,亦不可踏入棠梨宫一步。也不许我轻易面圣。
其余的一切事宜,都jiāo给了皇后打点。
我晓得他厌极了我,他掩饰得这样好的秘密,竟然被我知晓了。他心爱的人的衣裳被我擅自披上了身,算得是冒犯了吧。
在他心里,原只有一个纯元皇后,岂是我小小一个甄境可以比拟的,本是自不量力的啊。
而我,亦是怨忍于他的,这么些年的qíng意,终究是错付了。
甚至,我qíng愿这样永远不再见他。
渐渐,连怨忍也没有了必要。想起他从前几番对我轻易的猜疑和冷落,我在他心中,本不过而而啊。
除了芳若,唯一可随意出入的人,只有温实初一个,为我带来一点外头的消息。害死流朱的那些侍卫已被玄凌遣去了bào室服苦役,玄浩虽然在平伎南王之事中有功,却辞去了所有封赏,依旧做他的闲散王爷;兄嫂父母虽然担心我,却也无可奈何,幸好玄凌也未曾迁怒他们。
他说的更多的是眉庄,今日请他送了一盒我喜欢的苏点。臀悄带进来给我,明日是一封折成如意结的纸张,写上温暖的开解之语,后日又是一件做好的孩童肚兜。我明白她的心意,心下唯觉得欣慰。偶尔敬妃和端妃也私下托温实初带来安慰的话,唯有陵容,仿若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声息,也无一丝关。坏之意。我苦笑,虽然世态炎凉,但她心中未必也是不怨恨我的。
我再一饮见到瑞贵人的时候,是在上林苑里,那是我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chūn光胜锦绣一般的繁华。她只穿了素净的衣裳,藕色rǔ云纱对襟衣衫,鹅huáng缕白银轻罗长裙,用极浅色的丝线绣了缠枝宝相花。飞云髻云鬓堆纵,只以银器作点缀,犹若轻烟密雾一般,风骨自见。即便我无心于人事,心里也是暗暗赞了一声。
她仿佛总是这样素净的,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清新如一枝新荷冉冉。彼时她只携了侍女在松风亭里,独对着苍翠松树,念一阅新诗纤玉参差象管轻,蜀笺小研碧窗明;袖纱密掩喃郎看,学写鹭鸯字未成。(l)
很明媚婉丽的一首诗,qíng致颇深,闺阁儿女气也颇浓。我风闻她在诗书上也是颇搜长的,可听她念诗,却也是头一次。
我心中微微一刺,这样的儿女qíng长,曾几何时也是我与玄凌的乐事呢,然而唇角只微微一笑,时至今日,这qíng意玄凌也是付于她了吧。
然而赞扬是真心道:瑞贵人的诗作很好呵。
她闻声转头,行了一礼,道:娘娘安好。
我脉脉一笑,只道:诗中很有几分qíng昧。是瑞贵人自己的写照么?
她笑容清澈,只淡淡道:不是。她侧首,嫔妾不过是揣想娘娘和皇上在一起的样子而写的,文笔简陋,实在是不能通意。
这样的话在这时候听来,我本该是怒的,却什么也没说,只觉得怔怔一阵惘然。在我惘然之际,她却随手折起了笼在袖中,是嫔妾冒犯了。只是娘娘圣宠如斯,却至今日地步,嫔妾也觉得际遇之变,伤感几多。
我道:你实在是不必伤感的,你与我并不一样。
是么?她似是自问,又似问我: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入宫不过半年,是颇有些恩宠的,有这样清醒和dòng悉的想法,倒叫我诧异。她又另取了一首诗到我手中,娘娘诗文上也很好,请为嫔妾品评。
我取过一看,也是一首小诗,一串红牙碎玉敲,碧云无力驻凌霄。也知唱到关qíng处,缓按余声眼色招。(l)
我却笑了:本宫是失势,你写几句也罢了。何必涉及安芬仪,她正得势头的时候,传出去不好。何况宫里人的嘴,本是无心也成了有意的。
她微微整了眉心,眉毛很好看的拧在一起,殡妾不想讽刺谁,只觉得宫人人都一样,无关位份,更不必相斗相争。她顿一顿:人生烦,脑的事有多少,殡妾眼见她们为难彼此,只觉得可怜。
我心下清朗,后宫的事岂是她想的这般良善通透。明争暗斗什么时候少过呢?
我无言,芳若的目光催促,示意我不宜再多停留了。我会意,只向瑞贵人道:本宫只想劝你一句,自己明白即可,不必沾染了旁人。
她的笑容幽妍清清,道:多谢。殡妾也无意沽染旁人,只是表慕娘娘,现在可以清净些。
清净?我冷笑,哪里是真正清净的呢?佛门清净么?佛门之外就是红尘了,没有真正安静的天地呵。
她随手把诗撕了,道:娘娘知道嫔妾为何喜欢松风亭么?
我望着她,贵人可说来一听。
她容色清醇,道:松有气节,何必做献媚之花。说罢,悠悠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幽幽叹息了一句,芳若道:瑞贵人的确是个好女子。她没有再说下去,我却知道,这样的好女子,是不适合生活在宫里的,哪怕眼下她得着宠。
天气更热,到了六月间,我已换上了单薄的纱衣,五个月的身孕,身子越发觉得困倦,常常白日里倚靠在贵妃榻上也会昏昏睡过去,到了夜里反睡不安生,
隆起的肚子叫我辗转不宁,脚趾和大腿也时时抽筋酸软不堪。
温实初来看了说:娘娘应该多用骨头熬汤喝,加少许配,平日宜用豆腐和蔬果,便会缓解抽筋的症状。若要睡得安稳,睡前喝些午奶吧。
浣碧在一边牢牢记了,温实初写了几昧安胎的药,道:请恕微臣多言,娘娘睡不安稳,恐怕是心中思虑太多,非药力可以疏解的。
我挽一挽袖子,半笑道: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呢,等下大人要去向皇后复命。请替本宫间候皇后,就说本宫一切安好。
他道:皇后娘娘受皇上所托,不敢对娘娘和腹中胎儿掉以轻心,时常召微臣去询问。
我看他一眼,慢慢道:你晓得怎样应对就好了。
絮絮说了一遭,我又间:眉庄姐姐手上的烧伤估计也应好了,温大人可有把舒痕胶jiāo予姐姐用?姐姐用着可好么?
温实初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好多了。他踌躇了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细细说了眉庄的伤势愈合得好,至于舒痕胶是否有效,却只是含糊了过去。末了,他谆谆叮嘱了一句:安芬仪若是有物事送来与娘娘,但请娘娘让微臣过目后再用。
他这样殷勤谆嘱的话,谨慎小心的神态,又联想起那一日我拿舒痕胶与眉庄时他不放心的神qíng,我的心咯瞪一跳,愈加不安。我维持着平静的神气,静声道:大人要本宫静心养胎不宜多思,可大人说话吞吞吐吐,岂非存心叫本宫担忧不安。我环视棠梨宫周遭,顿一顿道: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难道今时今日人qíng翻覆如此,本宫还有什么受不起的么。
他目光闪烁,迟疑着道:那舒痕胶
他的神色大有不忍与嫌恶之态。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为什么我失子的前几日常常胎动不适?为什么我在华妃宫中闻了几个时辰的欢宜香跪了半个时辰就小月了?为什么温实初在我小月之后断出我体内有膝香分量,而陵容的解释却是因为欢宜香的缘故?
麝香?!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只觉得人身上发虑,qiáng自镇定着问温实初:那舒痕胶里有麝香,是不是?
他有些张口结舌,道:娘娘
我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屏息道:你说
他无奈,道:微臣那胶里有分量不轻的麝香,若通过伤口进入肌理,如同每日服食一般,且此胶花香浓郁,意在遮掩膝香的气昧,若非懂得香料之人不能调配出来。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袍袖,道:其实也来必是安芬仪所为,微臣也只是揣测,毕竟舒痕胶在娘娘寝宫中,也有人可以接触到
舒痕胶是陵容亲手调制的,每日都是我贴身使用,想来并无人能接近。而若非是她深懂如何调配香料,又怎能把握好分寸不让我发觉呢?
只是不晓得,是她自己要这样做,还是有人指使。她又为何要恨我到这般地步,连当日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肯放过。
我身上一阵阵发凉,胸口闷得难受,极度的恶心烦闷,耐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一地láng籍,温实初顾不得脏,忙扶了我,院碧帮着擦拭净了。温实初关切道:娘娘恶心的厉害么?
我歪在椅上,笑得森冷而凄楚:人更叫我恶心呢。我懒懒起身,窗纱外的阳光那样明亮那样热,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晕。我极力忍耐着,向温实初道:这件事眉姐姐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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