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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默然,无声无息的笑出来,双手攀上他的脖颈,牢牢的看着他眸中我的身影。玄清亦不做声,目光凝在我脸上,双瞳黑若深潭,不见底,唯见我的身影,融融地漾出暖意,他只紧紧把我拥在怀里。禅房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chūn深似海。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肩胛,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紧紧拥抱着我,那样紧,胸口的骨头一根根地挤得生疼,就像是此生此世再不能这样在一起,痛楚之中,我犹觉得欢喜。
    那样欢喜,漫天匝地,满目皆是那泥金双鸳鸯jiāo颈相偎不负chūn光红罗并蒂莲花花瓣繁复,一层一层脱落雪白的蕊,白的似羊脂玉的身体铜帐钩落,白绫水墨字画的chuáng帐被风chuī得微微翻起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粉红的桃花被chūn风chuī落,纷纷扬扬似一场bào疾的花雨纤秀莹白的足尖笔直地伸挺着,几乎耐不住帐内的chūn暖,盛开着,就像chūn风中带着无数轻微颤抖的柳枝男人沉重而芬芳的呼吸我仰头看见桌上的供着的白玉观音像,垂目不语,她亦不语chuáng头的伽楠木佛珠僵死如蛇,我一闭眼,挥手把它撩下chuáng,骨碌碌散了满地的响。
    我蹑手蹑脚整理好衣衫,玄清他双目轻瞑,呼吸均匀,仿佛还在熟睡中,宁和地安睡。我坐在妆台前,打开久已尘封的织锦多格梳妆盒,晶莹闪烁的珠翠玉钿被我闲闲安置了这样久,再次打开见到时,在这样的心怀下,那光华灿烂的耀目也不刺眼了。盒中所有,尽是我入宫时的陪嫁,又悉数带了出来。宫中多年玄凌缩赏赐的珍宝首饰不计其数,全全留在了宫里,连那枚一向钟爱的堑金玫瑰簪子亦搁在了棠梨宫的妆台上,孤零零地闪烁huáng金清冷的光泽。
    与玄凌,能割舍的,我都尽数割舍了。
    缓缓梳妆,jīng心描绘,很久没有这样用心。梳一个简单清慡的半翻髻,头上如云青丝蓬松松往后拢起,细致地一束一束挽好,显出一个双髻抱面,头顶椎朵的半翻发式。斜斜簪一支翡翠七金簪子,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坠着一颗珠子,簌簌打在鬓角,光润地滑过又滑来。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小手指的大小,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窗台上供着一束紫兰,芳香清盈,我心下微微一动,随手摘了两三朵束上,簪在髻边。
    打开描金彩绘梳妆匣子,取出胭脂水粉,拍成桃花妆,点上唇脂。轻裁漫拢的云鬓下,珊瑚色的红晕染上如玉双颊,似晓霞初凝。再画上涵烟眉,远山藏黛的色泽,明亮如星的双眸,眉眼盈盈,刹那流转出无限qíng意婉转。我心中也不免感慨,从前的种种萎败凋零,终于全数散去,镜中的人,如同新生,已是容色恬淡,笑生双靥了。
    择一身浅紫色的绣花罗襦,绣着浅鹅huáng色的繁花茂叶,枝叶葳蕤,细致缠绵。挽一件绣桃叶的玉色轻烟纱半袖,月白色的软缎百褶罗裙,在暖风下轻盈地回旋。
    这样清慡的颜色,连人心也便得清慡恬静了。
    我走到桌前,毛笔柔润地吸满墨汁,提笔续在玄清的字后,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仿佛是在梦里,我与玄清,终于有了今日,竟然也能有今日。也算不辜负此生了。
    有温柔的声音唤我:嬛儿?
    我盈盈转身,他含着惊喜道:你的妆束?
    我含笑望住他,心底又无限的柔qíng几许,我从前出宫落饰出家,上回出游上京做寻常女子打扮只是为了方便,权宜而已。而今日因为你,我重新妆饰,再入尘世。我低头,低低羞涩,其实因为你,我的心一直也在人世里。
    他眼中有一瞬的晶莹,拥抱无声无息地靠近身来。
    我倚在他手臂上,沉浸在巨大如汪洋恣肆的幸福与欣喜之中。我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的手臂上是有刺青,是不是?
    他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轻轻在我耳边道:你方才不是看见了么?
    我脸色绯红,只管卷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条铁链,爬满葱茏纠缠的绿色藤蔓和红色血痕,颜色相冲鲜艳,十分夺目。另又一把长剑的图案横亘其下,刺青手法jīng妙,仿佛有青锐剑气隐隐贯出。
    洁白的指尖轻柔抚摸过去,我问:刺的时候疼不疼?
    疼,他笑,不过忍一忍便好了。
    我的嘴唇吻上他的纹身,含糊道:为什么要刺这样的图案,有特别的意思么?
    我的身体里流着摆夷族人的血液,摆夷族的男子成年后都要刺这样纹身。
    那么太后并不反对?毕竟太后是玄清的养母呵。
    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而已,最自在不过。
    他放下衣袖,目光落在桌上的红笺上,写了什么?玄清环住我的腰,一手按住那红笺看。轻缓的气息,一点一点暖,拂到耳后,脖中,苏苏麻麻的痒。他的语气坚定如磐石,一字一字漾在耳边回旋:嬛儿,我必定如你所愿。
    我双目望着窗外开得邪魅般艳盛的桃花,心下泛起黯然:我知道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终究是不能的。玄清扳过我的身体,手指一根根放入我的指fèng,十指jiāo握在一起,纠缠不尽的切近与缠绵。你信我。等皇兄渐渐淡忘了你,我便使静岸师太报你病逝,你更名改姓,我们便能永远厮守在一起。他的眼中温柔如chūn水,这一世都以为不可能,终于也可能了。我如坠梦中,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隔了那么久,隔了后宫的重檐叠壁,隔着江山万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重叠繁沓如前世今生,茫茫然的不真切。这一刻,却那样笃定,像从云间坠下双脚终于踏到土地。
    他的声音如同梦呓:嬛儿,那一日温仪生辰,你还记不记得?你赤足立在泉里,像一只小白狐我嗯了一声,他没有说下去,我怎会不记得,那一日的初遇。
    我轻笑道:那日的你无礼至极,十足一个轻薄làng子。
    他微笑道:你赤足戏水时那样娇俏可爱,可是板起脸生气的样子拒人于千里。我在想,怎么有这么无趣的女子。他静静看着我道:可是一转身我踏进殿里,却见你chuī白玉笛,作《惊鸿舞》,才晓得这世间真有人能翩若惊鸿。
    我轻轻一哂,用手指羞他道:哪里有这样夸人的,一下是白狐一下是惊鸿,也不害臊?踮起脚去咬他的耳垂,含糊道:
    他的眉毛轻扬,道:嬛儿,你难道不晓得我?
    我闭上眼睛,低低叹息道:我晓得。
    这世间唯有他最懂得我,我也最晓得他。只是目下,我不愿去想,不舍得松出分毫意志与qíng思去想。
    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抽出一根他的头发拔下,他微微吃痛,奇道:做什么?我松开散乱的发髻,抬手拔下一根长发,照着窗下的日光把两根发丝绞绕在一起。玄清立时明白我的用意,双目炯炯燃炙如火,眼角隐隐溢出泪光,你我夫妇永结同心。我含笑不语,脸上渐次滚烫起来。
    玄清的吻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的落下来。
    (1)、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宋人的笔记和明人周楫的拟话本小说《西湖二集》里均有记载此典故。吴王妃每年以寒食节必归临安,钱鏐甚为想念。一年chūn天王妃未归,至chūn色将老,陌上花已发。钱鏐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清代学者王士祯曾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后来还被里人编成山歌,就名《陌上花》,在民间广为传唱。
    (2)、出自宋代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王观,字通叟,如皋(今属江苏)人。全诗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yù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chūn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chūn,千万和chūn住。这是一首送别词,感qíng真挚,语言浅易,以新巧的构思和轻快的笔调,表达了送别惜chūn这一主题。诗歌上阕以眼波和眉峰来比喻水和山,灵动传神。下阕送别惜chūn,寄予着对友人的深深祝福。语言俏皮,媚而不俗,在送别词作中独领风骚
    后宫-甄嬛传Ⅳ 37.九张机
    这一年的chūn与夏,在这样的甜蜜与欢好里倏忽过去了。仿佛伸手去挽,一抹抹的,从指fèng里悠悠滑走,滑去的时候,连手指的fèng隙间都带着清露滋润蔷薇花蕊时的最初的那一抹甜香,叫人欣喜不已。
    那一日的下午,原本是夏末晴好的午后,酷暑刚退去后的一点凉意初萌,最是让人睡得安宁。伴着偶至的凉风,我正在窗下榻上和衣午睡。
    半暖半凉的风慵懒无力地拂过,外头的阳光隔着树影斑驳洒下,有若有似无的凉意。我半醒半眠着,听见外头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缓缓张开眼来,懒懒唤道:浣碧
    这个时候,浣碧应当在外头翻晒着冬天的棉袄衣裳,她应声进来,小姐,是阿晋来了呢。
    我顿时睡意全无,抿一抿鬓发起身,道:这个时候来,可有什么事么?
    却是阿晋进来,打了个千儿苦着脸道:宫里头来的消息,说是皇上抱恙,紧赶着叫王爷入宫侍疾去了。这一病仿佛还不轻,恐怕十天半月回不来了。
    我淡淡哦了一句,道:可说是什么病呢?
    阿晋挠一挠头,道:这个奴才也不晓得了。只恍惚听皇上身边的小尤说起一句,仿佛是宿在傅婕妤宫里时吐了血,究竟是什么缘由,宫里头也是讳莫如深。只听说为了这事出在傅婕妤宫里头,连傅婕妤也被禁足了。
    我心头微微触动,口中只漠然道:皇上的心思深,难免cao心太过伤了身子。我想了想道:既不清楚是什么病,什么时候能治好也说不准了。王爷此去可还住在镂月开云馆么?
    是。阿晋忧心忡忡道:王爷得了太后的嘱咐,和岐山王、平阳王一同入宫侍疾,连皇上的亲姐姐,远嫁在临州的真宁长公主也回来了。瞧样子,皇上这回真真病的不轻。
    我默默转头,望向窗外。夏日里的阳光优雅而繁密,那些从树叶的fèng隙之间斑斑点点的洒落而下,带着缕缕透明绿色的味道和成熟蓬勃到尽头的热辣甜香。浣碧一下又一下熟练地拿拍子拍着衣裳,有细蒙蒙地染着金色的尘灰细细飞扬。那啪啪的声音在静静的院落里听来格外寂寞而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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