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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一方印章,许得我无限荣耀,然而,并不是无可匹敌的荣耀。
    我牢牢握于手心,领着贞贵嫔三呼万岁。
    起身,看见身后的燕宜,穿着与我当年册贵嫔时相类的服制,她静默时微抿的神qíng,其实是有些像我的,这个与曾经我有着同样真心的女子。我暗暗叹息,她还不晓得来日的苦痛深重。
    方要出太庙,却见正殿门前明huáng一轮闪耀如日光。金灿灿的日光就落在他身后,帝王之势拱得他气势如虹,恍若仙人。只见他遥遥向我伸出手来,我微微惊诧,犹自不信,撂起眉前流苏迟疑了片刻,道:皇上如何来了?
    他倒是寻常的样子,挽过我的手,又拉住同样惊愕的燕宜,笑道:朕等不及要见你,与其在昭阳殿枯等,不如朕同你们一起去。
    燕宜又惊又喜,我稍稍镇定,含笑道:今日盛礼愈发不能失了礼数,皇上请上轿辇,臣妾与贞妹妹随行就是。
    玄凌眉毛微轩,笑意迸生,嬛嬛时时不忘却辇之德么?
    我笑意莹然,从前不敢忘的,如今更不敢忘。
    玄凌的眼角盈然而生温柔的回忆印记,当日泉露池新浴,你也是和我说这般的话。
    那是在多久以前呢?记忆清晰地豁出时间的蒙昧尘埃,我还是笑语玲珑、不解世事的甄嬛,曾这样真心的,期盼着他的真心。小儿女qíng怀,大抵如是吧。我轻轻道:皇上还记得?
    他携我的手,声音轻而如初雪,凉凉地一片片化落在颊上,朕永志不忘。
    我以微笑相答,然而永志不忘,是多久呢?我无心去想。
    浣碧扶着我的手,身后槿汐与花宜牵起长长的裙幅,依序前往昭阳殿。
    朱宜修照例是着着为嫔妃行册封礼时的大袖紫金百凤礼服,华服年年如新,她的容颜却是一日老于一日了。裙幅下垂的线条如飘逸顺滑的流水,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皇后依旧宝相庄严,如高踞云端神色慈蔼的神。她口中说的是年年如是的话,只是不同的人罢了。淑妃甄氏,贞贵嫔徐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我与燕宜低头三拜,恭谨答允: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抬头,见玄凌的明huáng色缂金九龙缎袍,袍襟下端绣江牙海水纹,所谓疆山万里,绵延不绝。再抬头,迎上他欣慰而温暖的笑容,期期凝望于我,心头骤然和暖而放心,唯有他这般笑意,才是我的存活之道。
    礼毕,玄凌微微仰首,转脸看着皇后,和颜悦色道:淑妃一向聪颖明慧,善识大体,年来皇后身子总是不大好,也该好好将息。不如将协理六宫之权jiāo予淑妃,宫中琐事皆由她打理就是,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笑容合度,几乎连眉毛也不动一动,笑如chūn风拂面,那自然是好的。只是臣妾虽然体弱,淑妃妹妹也要照料一双儿女,不日胧月帝姬也要接到柔仪殿抚养,只怕淑妃忙不过来,百上加斤。
    我垂首不语,玄凌笑意未减,朕已与淑妃商定,觉得胧月帝姬由敬妃抚养甚好,不必再挪动了。灵犀帝姬与予涵也由rǔ母照料,费不了淑妃多少功夫。
    皇后微微一惊,旋即笑道:倒是臣妾多虑了。说罢笑看着我,声音愈发柔和,只是淑妃头次料理宫中事物,这些事说多不多,说小也不小,不免有些吃力,不如
    我仰起脸,谦柔道:皇后娘娘体恤臣妾,所言极是。臣妾到底年轻,不如诸位姐姐阅历丰富。端妃姐姐最早入宫、敬妃姐姐曾协助皇后料理后宫之事多年,臣妾很愿意向两位姐姐讨教问询。
    玄凌甚是满意,揉一揉下颔道:你肯如是就最好不过。说罢看皇后,皇后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淑妃么?
    皇后的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神色几乎没有任何破绽,笑容满面道:淑妃现是宫中嫔妃之首,既要勤勉于宫闱之事,也要好好侍奉皇上,再添几位皇子才是。
    我恭谨下拜,珠珑闪耀仍遮不住我满面恳切,臣妾是皇后一手调教的,绝不敢辜负皇后期望,必当竭尽全力。
    玄凌亲手搀我起来,微笑道:跪久了膝盖疼,起来吧。好好用着你的淑妃金宝,如今它可不止是一块冷冰冰的金块了。他凝神想一想,再传旨下去,端妃与敬妃的俸例视同夫人。
    我自然晓得玄凌的心思,自华妃进皙华夫人之后,玄凌再未肯册一位夫人,仿佛是避忌当年旧事,不愿再提。宫中诸女因从前玉厄夫人、皙华夫人皆不得善终,宁居妃位也不愿攀夫人之份。倒是玄凌此举,很有些两全其美的意思。
    皇后起身更衣,笑色柔和,道:臣妾先去更衣,皇上与淑妃先去重华殿接受妃嫔叩拜吧,今儿也是灵犀帝姬与皇二子、皇三子的满月礼呢。
    玄凌微微颔首,与我自柔仪殿接回灵犀与予涵,贞贵嫔接过予沛,同至重华殿。重华殿早已装饰一新,远远便听得丝竹管弦之声热闹非凡。红纱飞扬,琉璃闪耀,彩灯舞动,香风不绝,连空气里都漂浮着令人眩晕不已的喜庆之气。
    后宫妃嫔们早已悉数到齐,按位就坐。眼见玄凌引者我与贞贵嫔进来,一一起身道贺。满殿盛装丽服的韶华女子,无论心底是否愿意,面上都是笑靥如花、顾盼生辉,明媚胜过几许上林chūn光。
    玄凌与我并肩而立,贞贵嫔立于左次稍后一位,接受众人万千道贺。
    添寿盘里诸妃所赠的金珠宝器越堆越高,直见要满溢了出来,不得不又换了一个。贞贵嫔含qíng举杯斟向玄凌,柔声道:郎qíng似酒热,妾谊如丝柔,酒热有时冷,丝柔无断绝。臣妾但愿皇上待淑妃姐姐与臣妾之心亦如丝柔无断绝,且请皇上饮尽此杯。玄凌尽兴之至,如何不允。
    我怀抱孩子盈盈立于高处,姿态端庄合宜。
    虚悬十余年的四妃之位,我终于一日站上。
    人人眼中我和玄凌都是一对璧人,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是不是的。哪怕是璧人,也是有了裂痕的玉璧。没有人知道,此时紫奥城外的那个人曾经对她怎样好,好到我有那样单纯而至真的快乐。这一世,他都成了我心底最深的隐秘,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远远殿上,眉庄举杯向我微笑,敬妃、端妃、吕昭容皆是我盟友,胡昭仪纵然得宠却已不能生育,安陵容早已失宠,连我的封妃大典亦不被允许观礼,祥嫔、祺嫔更不足为惧。而滟贵人,那个神qíng清冷如霜雪的女子,我心底微微叹息一声。
    我掩袖痛饮,乾元后宫,至今日起,已不是一人独大的天下了。
    两分之数,犄角之势,鹿死谁手,尚不知定数如何。
    唇角,漫出了一缕无声无息地笑意。
    后宫甄嬛传Ⅵ 第一章 - 却教移做上阳花
    礼毕已近huáng昏时分,丝竹声悠悠扬起欢颂之调,我与徐婕妤各自回宫更衣,准备夜来的合宫夜宴。
    因夜宴多为宗亲内眷,也不必按品大妆,只雍容华贵即可。劳碌整日,予涵和灵犀赖在rǔ母怀中贪婪吮吸rǔ汁,我偷闲眠了一眠,又重新叫浣碧匀面梳妆,槿汐则将各府公卿送来的贺礼一一清点。
    槿汐笑道:东西自是上好的,如今各府里忙不迭地要奉承娘娘,敢不挑最好的送来么?还怕娘娘看不上眼。
    双手浸在淘澄净了的玫瑰汁子里润润,赤金牙云盆里漾着红滟滟的香汁,愈加衬得纤手明白如玉。花宜拧了一把浸透了玉兰花汁的热毛巾给我敷脸,清洁的芬芳叫人身心松快。我闷在毛巾里道:槿汐眼光极佳,只拣你看得上眼的告诉本宫。
    槿汐徐徐道:晋康翁主府送的是一套十二把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奇在那竹骨触手生凉,跟玉似的。
    胡昭仪事事不肯落人后,她的母亲自然也是一样的。
    槿汐又道:平阳王府送了一套孔雀绿翡翠珠链,颗颗翡翠珠浑圆通透,十分均匀,雕做孔雀的翡翠色泽又绿又润,做工和成色都是上上品。
    九王哪有那个心思留心女儿家的东西,那是庄和德太妃肯费心。这样的好东西,想是先皇积年的赏赐。我停一停,稍后把本宫那串金丝香木嵌蝉玉数珠送去德太妃那里,就说本宫谢她的心意。
    槿汐答了声是,还有一双沛国公府送来的文犀辟毒箸是极好的,虽说银箸也能测毒,却远不及这个稀罕了。
    我撂下面上的毛巾,冷笑道:用毒之人最是狠毒无比,防不胜防,到底沛国公有心思。
    我蓦地想起一事,可是沛国公尤家?
    槿汐点着礼品单子,转首笑道:除了他们家,哪还有别的?
    我微微沉吟,他家的小姐尤静娴,原是要指给六王的那一位,不知出嫁了么?
    小允子笑着上前道:这个奴才可知道。还没有呢,尤小姐一心思慕六王,死活都不愿出阁,至今还耽误着呢,都成老姑娘了。
    我心口一紧,瞥一眼在旁拣选衣裳的浣碧,暗暗摇头。偏生浣碧耳尖听见了,为我拣过一袭暗朱色金罗蹙鸾华服在身上比一比,冷笑道:以为等成老姑娘便能嫁与六王了么?天下倾慕六王的女子那么多,王爷连她的眉毛鼻子都没看清过吧!
    小允子尚不知浣碧为何动气,不由暗暗咋舌。我看一眼小允子,去打听清楚了么,皇后今日用什么首饰?
    小允子打一个千儿道:打听了,纯用赤金。皇后已经更衣,准备着出门了。
    我淡然点头,那就好,本宫也无意和她在今日冲撞起来。趁着浣碧为我更衣的间隙,我轻声道,方才为何动那么大气,说话也忒刻薄了些。
    浣碧别过头道:奴婢便看不得她这副样子,生怕人不知道她等着六王似的,叫王爷难堪。
    我轻叹一声,她也可怜,好好一个公侯小姐。说罢更衣毕,只斜倚在贵妃榻上,套上海水玉护甲道:贺礼来来去去就这么些东西,那些寻常玩意儿收起来留着赏人。
    品儿半蹲着为我佩腰带上的香囊,笑着凑趣说:别的也就罢了,只一样清河王送来的珊瑚手钏,奴婢瞧着jīng致得不得了。说着递过来打开,攒金丝海shòu葡萄纹的缎盒,洁白的雪绢上静静一串殷红如血的珊瑚手钏,粒粒浑圆饱满,做九连玲珑状,宝光灼灼似要灼伤人的眼睛,微微一动便是流丽的红光游转。刚一触目,心中一阵绞痛,拾在手中细细把玩。玄清,玄清,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我怎会不懂得?怎能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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