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句似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刺向温实初,他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急切而激愤的cháo红,小主言下之意是以为娘娘的皇子与帝姬并非帝裔?事关社稷,小主怎可胡乱揣测!他撩衣跪下,眼中有急溃的光芒,皇上万万不可听信小主揣测。
祺嫔抢在温实初身前道:淑妃宫外得子而回本就叫人有疑虑,余容娘子这话倒也不是凭空揣测,当时跟在淑妃身边的只有槿汐和浣碧两个,依臣妾之见,严刑拷问之下必有收获。
我心头一震,不由喝道:大胆!重刑之下必多冤狱,岂有滥用重刑以得证供的。祺嫔的心肠不像是宫里养尊处优的小主,倒大有周兴来俊臣这帮酷吏之风了。
祺嫔与我怒目相对,座下嫔妃震惊之下私语窃窃,皇后正色敛容,肃然道:余容娘子揣测之事尚无确凿依据,你们素日就爱人云亦云。本宫今日有命,不许你们再乱嚼舌根!
人云亦云?听到这句话后,玄凌眼底yīnyīnyù雨的yīn霾更重,凝成铁锈般的灰色,赤芍揣测之事难道宫中早有议论了么?
皇后神色恭谨,陪笑道:宫中女子长日无事,往往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玄凌的神色捉摸不定,疑云更重,以讹传讹?那你告诉朕,是什么讹传?若真是唯恐后宫不乱的厥词,你与朕也好平息谣言,安定宫闱。
皇后似有难言之隐,微一咬唇,目光怜悯地在我身上划过,此谣言从槿汐与李长对食之事起,淑妃有孕入宫,继而早产,宫中人云人云淑妃双生子来路不明,并非皇上血脉。说完她面有急色,这等谣传污人清听,皇上不可轻信。
玄凌稍有霁色,淑妃早产乃是宫中夜猫冲撞,谁可预料?再说淑妃身子虚弱,胧月也是八月而生,可见传言不真!
皇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似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抚着心口道:臣妾也是如此以为。
陵容闻得此言,喜不自胜,含泣拜倒,多谢皇上皇后相信姐姐清白。当日姐姐意外早产,宽厚大量已不追究旁人责任,谁知背后还生出许多是非,实在可恶!
陵容不语便罢,一语毕之,座中一人的声音虽小,却清晰入耳,淑妃早产实属意外,可是猫为何无缘无故会去扑人,又不偏不倚扑在淑妃的肚子上?如是旁人有意要害淑妃,为何淑妃事后并不追究,更不置一词?除非这根本便是淑妃妊娠之期已到,为掩真相所寻的借口!所言之人着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正是素来与安陵容不睦的穆贵人。听陵容这般维护我,忍不住出言质问。
我暗暗摇头,只顾意气之争,却丝毫不知已落人圈套。
玄凌脱口道:怎会?连孙姑姑都说涵儿与朕小时面容相仿。
祺嫔道:其实孩子还小,定要说相貌似谁也未必一定。
斐雯忙接口道:奴婢也正奇怪呢,娘娘生产那日,温太医趁着娘娘还未痛晕过去的时候问什么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奴婢就纳闷这事本该问皇上和太后拿主意才是,怎么倒问起娘娘来。先前奴婢嫂子生孩子的时候,倒是哥哥上去问过这样的话。然后人多了忙进忙出,奴婢也无暇细听,只听见说什么数十年的qíng分,死心不死心的话。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祺嫔扬着脸道:皇后乃六宫之主,敢问皇后,妃嫔私通,罪当如何?
皇后满脸灰心神色,摆手道:本朝少有此事。从前太祖的如妃入宫后与南朝废帝阙贤公私会,虽然只有一次,然而太祖震怒,当即绞杀,以正六宫。她及时捕捉到玄凌眼中的不忍与迟疑,皇上,请体念淑妃是予涵生母,还请从宽处治。
祺嫔一笑,皇后宽仁,淑妃是三殿下生母不错,可生父是谁还未可知。她停一停,笑意更浓,作势在自己脸上轻拍一掌,真是嘴快,既不知生父是谁,哪里还能称殿下,真抬举他了。她转脸看着槿汐,为今之计,唯有重刑拷打槿汐与浣碧两个奴才。再不然,只得也委屈淑妃与温太医了。
祥嫔击掌道:是了是了。人是贱皮贱ròu,不用刑如何肯招!若真能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一一受遍还不改口,那就有几分可信了!
我的目光触上李长急痛而无可奈何的目光,转脸看着祥嫔道:把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罚一一受遍,不死也已成残废,即便还人清白又有何用!己所不yù,勿施于人,祥嫔为何不自己身受一遍再来说话!
槿汐鼻翼微微张阖,端然行了一礼道:为保娘娘清白,奴婢甘愿承受任何刑罚。只是娘娘千金贵体不能无人照拂,还请皇上不要用刑于浣碧姑娘。
祺嫔伸手戳着槿汐额头,崔尚仪心智坚毅非寻常人能比,即便你能熬过种种酷刑又如何?浣碧是甄氏陪嫁,在未央宫跟半个主子似的娇贵,若用起刑来,只怕还是她会吐露真相。
姐姐,姐姐!我正yù开口,陵容急急拉住我道,陵容知道姐姐心疼浣碧与槿汐,只是她们若不受刑,姐姐更为难。纵使心疼,也只能忍一忍了。说罢目光一转,问道,浣碧日日跟着姐姐的,怎么今日倒不见了?
李长忙道:六王病了好些日子,浣碧姑娘自请去清河王府照顾了,是以不在宫中。他低一低身子,若此刻qiáng行唤回,只怕惊动了王爷与各位宗亲。此事尚未定论,不宜外扬啊!
不宜外扬么?臣弟已经知道了。
后宫甄嬛传Ⅵ 第十七章 - 风弥霜落掩平生
清越的声音震破了众人迷茫的狂躁,视线所及之处,是一朗朗少年阔步迈进。
那少年疏朗的面庞中隐着孤寒锐气,双眸中jīng光内敛、黑不见底,臣弟进宫向两位太妃请安。谁知经过内宫见各宫各院漆黑一片,人影都没几个,唯皇嫂宫里灯火通明,就想过来一看究竟。谁知在外头听见这些!他一撩身上腾螭盘云石青长袍,大步流星上前单膝跪下,臣弟身为宗亲,愿为淑妃娘娘与皇子帝姬作保。淑妃自入宫来夙兴夜寐,怜老惜幼,凡事亲力亲为,无不勤谨,所以臣弟愿意相信淑妃为人!
祺嫔不由色变,一张丰润如满月的脸庞遽然迸出寒光似的冷笑,九王眼高于顶,一向不爱与后宫妃嫔来往,怎么今日倒能说出淑妃恁多好处来?夙兴夜寐,倒像是王爷亲眼见到似的!
玄汾少年气xing,目光往祺嫔身上一扫,忽生了几分顽意,即刻针锋相对,倒也不用本王亲眼看着淑妃是否夙兴夜寐勤谨。只瞧淑妃身量纤纤,便可知她协理六宫辛苦。倒是祺嫔珠圆玉润犹胜杨贵妃,可知是享清福的人。只是脑袋没有身子这般庞然,想是满脑子总想着如何算计别人费了不少脑筋,倒没那么肚满肠肥。
玄汾话虽刻薄,然而形容祺嫔倒是十分生动,座中嫔妃几番风波受惊不少,当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祺嫔又恨又气,满脸涨成猪肝色,倒与她满头珊瑚玛瑙珠饰十分相称。
祺嫔新贵出身,兄长这几年在朝中也颇得脸,不由增了许多骄气。玄汾不过是出身寒微的失势亲王,素来为她所轻,此刻受他奚落,如何能忍,不由顿足,指着玄汾道:你
话音未落,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掌,正是玄汾所打。祺嫔一日之内挨了两下耳光,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玄汾抱拳道:皇兄可曾听到她方才言语,攀诬一个温太医还不够,什么夙兴夜寐是臣弟亲眼所见,竟要把臣弟也拉进这趟浑水去么?可见此人失心疯了,随口拉上人便诬陷与淑妃有私,她的话如何能信?他想是气极了,眼周皆是烈火般赤色,臣弟与淑妃娘娘差了多少年纪,淑妃娘娘是皇兄的妃子,自然就是臣弟的嫂嫂。淑妃协理六宫以来,对上对下无一不和气妥帖。谁不知道臣弟生母寒微,不过是半个王爷,淑妃从未有半分轻贱,反而尽力照拂。今日臣弟说一句公道话,却被这疯癫女子指着鼻子说话,臣弟这亲王当得也好没意思,还不如闲云野鹤去算了。
玄汾这话虽有几分赌气,却也道尽宫中人qíng冷暖,皇后忙劝慰道:九王多大的人了,倒说起这赌气话来!她看一眼玄凌,凡事总有你皇兄和本宫做主。
玄汾平一平气息,跪下道:这女子虽然神志不清,但终究是皇兄的妃嫔,臣弟冒失打了她,还请皇兄降罪。
玄凌伸手向他,道:也不怪你,起来吧。
祺嫔忍不住落泪,顿足道:臣妾在皇上眼中越发混得连个破落户也不如了么?!
玄凌眼皮也不动一下,只向玄汾道:别与她一般见识。说罢淡淡道,皇后也该好好管教,别教她动辄出言不逊!
皇后应了一声,旋即含怒向祺嫔道:你要仔细!九王是天潢贵胄,皇上的亲兄弟,什么破落户!嘴里再这般不gān不净,叫太后与太妃听见狠狠掌你的嘴!她缓一缓气息,皇上不是不宠爱你,别自个儿没了分寸因小失大!
皇后最后的意味深长压制住了祺嫔喉咙里的哽咽,她的抽泣声渐渐低微下去,化作颊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我感激玄汾意外给予我的援手,然而此时此刻不宜言表,我只以深深一眸表示对他的谢意。
皇后水波般柔和的双眸里隐着冰凉的光泽,好似冬日素雪般清冷,和她此刻循循的语气不同:有九王作保的确让人放下一重心思。帝姬不去说,只是三殿下是皇上的血脉,皇上更对他寄予厚望。事关千秋万代,实在不能不仔细。
玄凌道:怎样才算仔细?
皇后微微沉吟,祥嫔眸光敏锐一转,缓缓说出四字,滴血验亲(1)。
玄凌转过脸来,怎么验?
祥嫔道:臣妾从前听太医说起过,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融为一体,血相融合者即为亲,否则便无血缘之亲。皇后抬头看一眼玄凌,这法子不难,只是要刺伤龙体取血,臣妾实在不敢。
我心头猛地一震,有骇人的目光几乎要夺眶而出。我感觉到嘴唇失去温度的冰凉与麻木,心里有无数个念头转过,不能验!不能验!
不能验!贞贵嫔霍然立起,反对道,皇上龙体怎可轻易损伤?这个法子断断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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