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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妨。我想起那卷安神香,足以让他好梦至午时。我回首,院门重重深锁,此时此刻,他一定还沉浸在梦中的宁和和快乐,如果,这样的梦永远不醒会有多好。
    他一直是我最爱的男人,我可以拼尽我的xing命不要和他在一起。可是,愈是深爱,我面临选择时我愈是不得不一次次放开他的手。
    天下那么大,岁月那么长,仿佛永远都是无穷无尽的,但是属于我与他的却早已是走到了尽头,不得不放开手。
    我心中一痛,挥鞭策马。
    旷野漠漠,远远的马蹄声踏碎满地银光,踏得人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矣。
    43、鸞鏡朱顏驚暗換
    行至半路时遇见玄凌遣来接应的人,却是夏刈为首的数千人马,他见我被护送回来,大惊之余连连道渭南河大水阻碍了行程,未及如约前来接应,他亦不敢多问,只按先前的安排悄悄送我回宫。
    一切行宜,我行色匆匆返入宫中,已是四日后午夜时分。
    槿汐消息灵通,一壁服侍我淋浴,一壁悄悄道:皇上听闻六王擅自领兵出京已是大怒,又知是六王的人同夏刈一起护送娘子回宫,定然又要多疑,此刻不知是如何雷霆大怒呢。她满心忧虑地看我一眼,皇上已经派人来传,先教娘娘先休息,天明时分请娘娘在仪元殿相见,摩格未死,又生出六王的事,胡蕴蓉这两日陪着皇上少不得又chuī了枕头风,娘娘可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我疲倦地摇头,水雾蒸起的热气氤氲里有玫瑰芬芳的气味,热热地扑在我的脸上,槿汐舀起一勺勺温热的水浇在我身上,哗哗的水声里听见自己冷静自持的声音,皇上既然说我惊欋成病,也不说我这病见好,天下做母亲的哪有不关心自己女儿的,合该母亲来瞧瞧我,皇上不许人来惊扰我静养,那么让花宜漏夜去请母亲和九王妃入宫,先去仪元以工殿求皇上允许探视我。我缓缓闭上眼睛,万一皇上真真动气要杀我或者废黜我,也算是能见母亲和妹妹最后一面了。
    槿汐闻言不禁伤感,只好极力陪笑道:皇上哪有不肯的,自娘娘入宫,即便有孕生子时老夫人也很少入宫,总不曾与皇上碰过面,岳母的面子皇上总是要给一次的。她停一停,娘娘说得对,终归还有九王妃呢,皇上总不好驳她。
    玉娆,何曾只是有玉娆。
    温热的水气将我温柔包围。其实,更像是个无处不地无法逃离的yīn影,唇角泛起一个冷淡的弧度,我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临近天亮的时候,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然后是渐渐地柔肤粉,浅桔huáng,虾子红,一抹一抹映照着澄澈的蓝天。
    我只身站在仪元殿中,一袭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裙摆上的雪色长珠缨络拖曳于地,天水绿绫衫上jīng心刺绣的缠枝连云花纹有种简约的华美,夏末穿的衣料尚自轻薄,薄薄地附在身上,附得久了,像是涸辙之鱼身上gān??的粘膜,作茧自缚。
    玄凌并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目光那样冷,那样远,仿佛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他似乎是笑了一笑,是该死,但罪该万死的并非这件事他没有说下云,我明知却也不问,只是那样默默地垂手站着。
    甫天亮的时分,因着殿中深阔,光线依旧有些晦暗不明。近旁的高几上供着一束新折莲,推动着我逐渐向前。我静静地望着他,臣妾见罪于皇上,实不敢再为自己求得宽恕,只望皇上垂怜臣妾老母幼妹,她们已在殿外求见了半夜
    清凉的晨风透进一丝半缕女子的呜咽之声,隐隐听得是玉娆的声音,公公不必动了,皇上若不得空,我与母亲再等就是。
    李长的声音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唉哟,王妃再这个样子,九王怪罪下来老奴怎么担当得起。
    玉娆顾然是急了,她手腕上的银镯扣着殿门有清脆的声响,她道:姐夫!姐夫!姐姐病重了那么久,您让我和娘亲云看看她!
    玄凌眉心微微一动,显然是被玉娆所求打动。我哀婉求道:皇上随便寻个理由打发了玉娆和母亲就是,臣妾实在不忍心让她们伤心。臣妾错得再多也好,但请皇上看在这些年的qíng分上
    他瞥我一眼,冷冷道:你既病着就不该现在见人。
    我会意,搅裙快步行至御痤的六扇八骏屏风之后。玄凌扬声道:请老夫人和九王妃进来。
    我喉着骤然有些发紧,不自学地收了收臂间的银线流苏,似要寻得一些让自己觉得安全的东西。
    我从来未这样紧张过,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或许,这将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场豪赌。、
    骤然打开的殿门似涌进一天一地的明光,照得殿中的人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睛。玄凌微眯了双眼,看着逆光中同时步入仪元殿的两个女子。
    二人行礼如仪,玄凌的目光先落在玉娆身上,不由自主便温和了口气,道:玉娆,什么事慢慢说,不要着急。
    玉娆急得满面是泪,如梨蕊含雨,姐姐的病一直不见好,我也很久不见姐姐了,我担心
    母亲低柔的声音沉稳打断了玉娆的哭求,请皇上许臣妇见一见淑妃罢。
    母亲一直按规矩低着头,她是有年纪的人了,夏日衣裙的裙摆极小,跪下云有些不大方便。玄凌仿佛过意不去,堪堪想要使唤人伸手扶住了,口中倒是客气,甄夫人不必行礼了。
    玄凌的视线恰恰落在母亲微抬的面庞上,他神色剧变,肩膀微微一震,整个人顿时怔在震动与惊喜,仿佛失去许久的珍宝,突兀地再度出现在他眼前。玄凌几步跨到母亲面前,盯着她的脸,几yù在她面上挖出无数熟悉的往昔来。
    玉娆满面疑惑,尚不知发生何事,母亲亦是惊魂未定,不知玄凌何以突然失态。
    我几乎要跃出喉头的一颗心骤然稳稳地落回了胸腔,三魂七魄归。我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满眶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
    良久,只听得玄凌啊!的一声,伴着深深的失望,凝成一句长长的叹息,无限幽远哀凉地割裂彼时初见时的惊喜。此时玄凌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见他团福刺绣龙袍上的金龙用上好的金丝线密密织成,那金丝线不知为何不直浮动着,上上下下,仿佛夕阳下一池随风颤动的金光,碎碎的,碎碎的,扎人的眼睛。仔细留神之下,才发现他的身子原来和负着的手一样一直微微颤抖着。
    母亲尚不知何事,只得大着胆子求道:是否淑妃在病中神志不清得罪了皇上,若真如此,还请皇上念在淑妃待奉皇上十余年的份上,宽宏大量勿要责怪。
    玄凌的声音有几分恍惚,怔怔地道:你是谁?
    母亲与玉娆面面相觑,只得答道:臣妇甄远道之妻甄云氏。
    玄凌缓缓退开两步:你多大了?
    玄凌的问话极突兀,玉娆的脸都白了,又惊又疑,然而君王的话不可以不答,母亲倒也神色从容,臣妇年过半百,今年正好五十。
    年过半百,年过半百玄凌低低呢喃,你若还在,也会是她现在这个样子吧他的神智渐渐清醒,勉qiáng笑道:夫人保养得宜,望之如四十许人,所以朕冒昧问了一句。
    母亲微笑恬然,是最合宜的大家风度,进退得宜,皇上称赞,臣妇实不敢当。
    从屏风后头望出支,逆光中母亲与玉娆如一对双生的芙蕖开在朝阳明光下。如果说玉娆是一朵初初展开花苞的含露香花,韶华盛极,母亲便是盛极已生凋零意,芳华刹那,红颜弹指老,细看之下也多了风霜侵染之意。
    除了一双眼睛,玉隐是更像她的生母何绵绵的。而我们三个女儿之中,玉娆长得最似母亲。彼时二人并肩而立,玉娆便活脱脱是母亲少女时的影子,临水照花,如倒影般相似。
    其实父亲被贬蜀地这几年,母亲亦受了不少苦,老得有些厉害。若站在玄凌方才的位子细看,即便再好的脂粉也已经遮掩不住母亲下垂的唇角,眼角的细纹,鬓边的白发与松弛的脸容。
    我轻轻倒吸一口凉气,玄凌处处厚待玉娆,不外是因着她那样像年轻时的纯元皇后。
    红颜如花又如何?时光的手如此公平,拂过每个女子的脸,并不偏爱半分。于母亲是,于我是,于玉娆是,于纯元皇后亦是。
    我缓缓地溢出一缕苦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若真白头偕老,于玄凌,于纯元,或许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玄凌的口吻极和气,老夫人要见淑妃自然无妨。只是淑妃早起才服过药,只怕现下还睡着,夫人与小姨先支德妃处宽坐,等下淑妃要醒来,朕会立刻派人去请夫人。
    玄凌道:夫人似乎极少入宫,朕从前不曾见过。
    母亲温婉而笑,臣妇一直体弱,又不甚懂得宫中规矩,所以甚少入宫。有时来探望淑妃,也只是随众人一起才有幸远远地得瞻龙颜,实在是臣妇福薄。
    玄凌和言道:老夫人客气了,淑妃是朕的妻子,老夫人便如朕外母,一家子总该时常见见,共叙天伦才好。
    母亲和颜悦色地答着话,进退之度十分合宜。我怔怔地想起幼时,大约是五六岁的年纪,纯元皇后初初有孕,宫中命妇夫人、京中官员家眷皆往中宫相贺。人尽皆知,那是嫡子,乃为国本。
    本是普天同庆的日子,母亲回来却有些不怏怏,父亲问起时,母亲只是笑言,人人都说我与皇后长得相似,只是痴长这些岁数。
    父亲是何等机慧之人,旋即道:以后无事不必入宫了,免生不虞。
    那时我还极小,只晓得伏在母亲膝盖上把玩着她束腰的丝绦。年纪渐长,早已忘了这样的话,入宫后几度浮沉,母亲却极少来探望,偶尔来一次,也赶在玄凌来时先走了,更不去拜见皇后与太后,我偶有疑惑,母亲也只是笑言,母亲不太懂规矩,别见罪了尊贵之人。何况母亲若常来,总有人会有闲话,说你恃宠而骄,处戚来往总是不好。这些你都要记得,要会避嫌。
    要会避嫌是的,母亲是那样清醒而自知。所以,她与爹爹这般相敬如宾,这么多年,除了外头的何姨娘,府中的姨娘不过是摆设而已。
    我缓缓捂住自己的唇,失力般倚地屏风上。屏风底上镂着满满的西番莲花,那样的富丽的花朵,一瓣重着一瓣,深紫红的底子,用金粉细细勾画了密密匝匝,晃得人满眼生晕,都是那样炫丽的一片连着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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