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当年没被皇帝瞧出那些过往,否则便没有后事了——那公子本极富才华,家世又好,受得皇帝重视也是在情理之间,一朝封为太傅,位高权重,连辅弼皇子的重任都放在了他手上,太傅念着当年之情也对那小姐所生的亲王颇为上心,自是与待其他皇子不同,而那亲王自小随在母亲身侧,又是机警灵巧,怎不知母妃与太傅之间的过往云烟,他不动声色,却运筹帷幄,给了太傅与母妃诸般相见的时机。”
“世事变迁,当年的公子小姐如今已鬓生白发,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太傅愧疚至极,愈发跟那亲王亲厚了,不断在皇帝面前夸赞亲王,皇帝也开始渐渐重视起这个儿子来。”
“事实上如若凭藉这亲王的这份胆识与脾性,其他皇子自不是其对手,可偏偏天降贵子,宫里又降生了个更天资非凡的九皇子,那九皇子自小文韬武略,熟读五经六家,年仅十六便晋战神,平定了闽越国的十年叛乱,民间威望甚重,而他的母妃温婉贤淑,出身贵胄,更是享尽荣宠,位及皇贵妃,可以说,这九皇子与那亲王不同,自小便是皇帝心头上一颗不可逾越的明珠,虽在朝立有皇后,可皇后膝下无子,又早早薨逝,在情在理,这至尊之位怎地都轮不到那亲王,可谁知,如今这天下却真到了那亲王手上。”
缪太师喝了一口茶,笑咪咪问顾清宁,“你说说,那太傅在其间扮了什么角儿?”
顾清宁浑身发冷,他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明明身处其中,但他又是最外面的那个,扑腾着,无法自控地流向漩涡。
“当年皇帝年老卧病,又逢着突厥南下,连下几城,人心惶惶,若不打个快仗速胜稳定军心,那西关定呈摧枯拉朽之势,西关一破,南下便是京城,叫人如何心安,论说带兵打战,又谁能比得上那九皇子,当下临危受命,带了数十万大军一路杀将过去,可刚刚击退突厥,后面便传来皇帝病危的消息,等到大军赶到京城,天下早已换了颜色,后面更是传出贵妃痛不欲生,追随先帝去了的消息,可真是偷天换日的好戏呢。”
“——打了个仗,天下易主,母妃被杀,若不是兵权在握,恐怕那九皇子也得被杀个干干净净的了!”
“你撒谎!”顾清宁本欲大声怒斥他,可他只微弱地发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撒谎?”缪太师嗤笑,“先帝病危,缪贵妃随君身侧,那一碗鸠酒可是你那满嘴仁义道德的儒家大学顾老太傅亲手端上去的呢!”
顾清宁满脸流泪,痛苦地摇着头。
“亲王一朝成了新皇,愈发地重视起了门面,那些踏步人极路上的龌蹉与龃龉愈发像那肉里的刺,血里的毒,等不及咱寻那太傅的仇,这皇帝早已将他杀了个干干净净,要不怎么做这个仁慈圣明、受命于天的皇帝。”
顾清宁死死地抓住了桌角,那些还未来得及愈合的伤口很快便绽裂开了,血沿着桌角一滴一滴地流下。
第23章 战神与弱鸡
顾清宁从未见过他的娘亲。
当年他母亲难产,生下他便去世了,他只在书房里看过她的一幅久远泛黄的绢布画像,画上的娘亲娴静温婉、一幅小家碧玉的模样。她出生于书香世家,因着这层缘故,虽是一介女流,但跟着家里的胞兄还是读了好些书,也作得一手的好词。
那个春闺里的少女听说家里给许了那闻名天下的顾崇古顾大才子,应该很高兴才是。那年她拚死给顾家留了血脉,不知在最后一刻她会不会知道那个她深慕的男人,其实已不会再对她的那些情怀有所回应了。
顾清宁想起了小时候,顾老太傅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说起关于他母亲的事情,即便偶尔说起了,脸上都带了愧疚,原本顾清宁只道因着她的难产去世,他愧疚的。
不错,是愧疚,他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是个愧疚的产物。
顾清宁从未有过的灰心绝望。
即便他跟自己说了一万次——那人是萧玄衍的舅舅,那些话一定是骗他的,一点儿也都不可信。
可是,太真了。
真到让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不断地死灰复燃,不断地烧灼着他本已支离破碎的灵魂。
对于顾清宁来说,十五岁那年的人生是一个毁天灭地的转折点,他失去一切可以或者不可失去的东西。
十五岁以前的顾清宁天不怕地不怕,世间尽是娇纵自己的人,少年的岁月枕稳衾温,有着许多的任性皆可以挥霍。
可唯独一个愿景求而不得。
而所有的那些梦境里才有的热血,皆在看见那场盛大浩荡的纳降仪式上全部沸腾起来——他是如此艳羡地看着那个面带清冷的天之骄子。
那些运筹帷幄、血战沙场的传奇太过于惊心动魄,也太令顾清宁这个世家公子着迷与向往。
多少次跟赵穆说那个南朝的战神来,顾清宁眼里都会发着光。
少年赵穆很是吃味,“我不过年纪小罢了,他日我成年定也是咱大南无出其右的大将军!”
顾清宁很是羡慕赵穆这般的笃定的踌躇满志,也羡慕他能够拥有着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志向,作为一名双儿,他这辈子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徨说顾老太傅必不可能让他去,便是募兵处严格的身体检视也让他过不了关。他空怀戎马倥偬的梦,却连门槛也进不去,可越是这般的没可能,他越是对着军旅生涯充满了幻想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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