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一言不发。
屋内是风雨yù来的压人沉默。
霍成君却只是静静地望着霍光。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与畏惧。
霍山和霍云心中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妹子有了几分极异样的感觉,敬中竟生了畏。
好一会后,霍光对霍山、霍云吩咐:叫人进来抬你大哥回房疗伤。
霍山、霍云暗松口气,忙磕头应是。
等仆人把霍禹抬走,霍光让跪在地上的霍成君、霍山、霍云都起来。霍山、霍云小心翼翼地挨坐到席上。
霍成君三言两语化解了父亲的怒气、救了大哥,却是半丝喜色也没有,人坐到席上,竟有些恍恍惚惚的伤悲样子。
霍光对霍山、霍云:如成君所猜,我已经命人把此事处理周全,皇上肯定查无可查。可以后如何是好?你们先说说你们的想法。
霍山和霍云对视了一眼,一会后,霍云道:这次的事肯定会让皇上全力戒备,以后想再对云歌下手,困难重重,只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若云歌在两三月内有了身孕,那霍云叹了口气,接着说:毕竟侍卫只是守宫廷门户,并不能随意在后宫出入,宦官又全是于安的人。宫内的宫女虽有我们的人,可都是只会听命行事的奴才,并无独当一面的人才。皇后快要十四岁了,按理说已经可以独掌后宫,可她却对这些事qíng一点不关心。否则内有皇后,外有我们,皇上即使宠幸几次别的女人,也断无可能让她人先诞下皇子。
霍光叹气,霍云的话说到了点子上。小妹虽然是皇后,可对霍氏来说,如今只是面子上的一个粉饰,没有任何实际帮助。小妹顶着皇后的头衔,本该能让霍氏通过她的手执掌后宫,但如今霍氏却对后宫无可奈何。
霍光心中虽别有想法,可是成君她
这个女儿与别的儿女不同,勉qiáng的结果只怕会事与愿违。
霍成君没有任何表qíng地说:爹爹,女儿愿意进宫。
霍山、霍云先惊、后喜,寻求确定地问:妹妹的意思是
霍成君迎着霍光探问的视线,挤出了一个笑。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幼时与女伴嬉闹,玩嫁娶游戏时,她自信满满地说:我的夫君将来必是人中之龙。
与孟珏的初次相遇时的惊喜,再次相逢
她的羞涩,她的欢喜。
和孟珏并骥骑马,他曾体贴地扶她上马。
他为她抚琴,两人眼眸相触时的微笑。
她为他端上亲手所做的糕点时,他曾赞过好吃。
他曾温柔地为她摘过花。
月下漫步,两人也曾朗声而笑。
第一次执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那颗如鹿跳的心,若知道今日,当日可还会义无返顾地沦陷?
在他毫不留恋地转身时,他已经将她的少女心埋葬。
从此后,这些都是已死的前世。
她的今生将会
霍成君的笑容虽然微弱,眼神却是决裂后的坚qiáng,爹爹,女儿愿意进宫,替霍氏掌管后宫。
第11章比翼今生
夜深唯恐花睡去,故点红烛照高堂。
好似怕一个闪神,就会发觉云歌已经消失在他的眼前,刘弗陵不许有一丝黑暗影响他的视线。
宣室殿内,火烛通明,将一切都映得纤毫毕现。
张太医半跪在龙榻前,为云歌针灸。
刘弗陵怕惊扰张太医的心神,所以站在帘外,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帘内。
于安和七喜、六顺等宦官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殿内殿外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殿堂内凝着压人心肺的安静。
很久后,张太医满头大汗地出来,疲惫地向刘弗陵磕头请退,臣明日再来。皇上不用担心,云姑娘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日子就能好。
刘弗陵温言说:你回去好好休息。
张太医跟着一个小太监出了大殿。
刘弗陵坐到榻旁,手指轻缓地描摹过云歌的眉毛、眼睛、鼻子
他从前殿匆匆出来,刚赶到沧河,看到的一幕就是云歌倒挂在高台上。
突然之间,冰台坍塌,冰雪纷飞。
她如折翅的蝴蝶,坠向死亡的深渊。
她那么无助,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落。
他拖她入险境,却保护不了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失去她。
他只能看着
刘弗陵在云歌榻前已经坐了一个多时辰。于安看皇上似想一直陪着云歌,迟疑了很久,还是咬牙开口:皇上,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天亮后还有政事要处理,皇上稍稍休息一会儿,云姑娘这边有奴才们照看。
照看?刘弗陵抬眸看向于安。
与刘弗陵眼锋相触,一帮太监都骇得重重磕头,于安流着冷汗说:皇上,是奴才办事不力,求皇上责罚。
六顺忙说:与师傅无关,是奴才无能,中了侍卫的计,未护住云姑娘,奴才愿领死罪。
刘弗陵淡淡问:抹茶、富裕还活着吗?
于安立即回道:富裕重伤,抹茶轻伤,都还昏迷着,不过没有xing命之忧。等他们醒来,奴才一定严惩。
刘弗陵看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几分疲惫,你们跪了一晚上了,都回去休息吧!
六顺愕然,皇上什么意思?不用办他们了吗?
刘弗陵挥了挥手,都下去!
所有太监都低着头,迅速退出了大殿,一会儿工夫,大殿就变得空dàngdàng,只剩于安一人未离开。
于安期期艾艾地说:皇上,奴才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云姑娘,绝不会让这样的事qíng再发生。
刘弗陵凝视着云歌,近乎自言自语地问: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宫内的侍卫都是他们的人,你真能保证再无一点疏忽吗?还有躲在暗处的宫女,你每个都能防住吗?
于安无语,这样的问题
就是问皇上的安全,他都无法回答,何况云歌的?毕竟太监人数有限,他的首要责任是保护皇上安全,能分给云歌的人手有限。如果霍光下定决心要云歌的命,他根本不能给皇上任何保证。
于安看向云歌,忽然觉得她的命运已定,只是早晚而已,心内痛惜,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挽救。
刘弗陵笑着摇头,的确如孟珏所言,自己能留下她,却保护不了她,叹道:你下去吧!朕想和云歌单独呆着。还有,云歌醒来,肯定会问起抹茶和富裕,不用责罚他们了,这件事qíng到此为止。
于安看到刘弗陵的神色,不敢再出声,默默退了出去。
刘弗陵坐于地上,一手握着云歌的手,一手顺着云歌掌纹上的生命线来回摩挲。
他不能再让意外发生,不是每次意外都会幸运地化险为夷。云歌若因他而而
亲眼看着云歌摔下时,那种没顶的绝望又淹没了他。
刘弗陵的手紧握住了云歌的手,用力确认着她的安然。
如何才能真正根除意外?
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除掉霍光,可这根本不是三年五载内就可以办成的,这是一场长期较量,一招不慎,就会是倾朝之祸,是天下动乱。二是是让云歌离开。离开这个她本不属于的宫殿,离开长安城的漩涡。
他该给她自由的。不是吗?她本就属于更广阔的天地,不属于这每个角落都充满yīn谋、鲜血的宫殿。
可是,自相逢,自击掌盟誓,她就是唯一。
这么多年的等待,就是米粒大小的种子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何况他的相思?她已经长在他的心上,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若想拔去她,也许需要连着他的心一块拔去。
谁能告诉他,一个人如何去割舍自己的心?
云歌恢复知觉时,只觉得五脏如火焚一般疼,不禁呻吟出声。
刘弗陵忙问:哪里疼?
云歌缓缓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间,几疑做梦,我活着?
刘弗陵点头,孟珏救了你。
云歌怔了下,微笑着说:那你应该好好谢他。
刘弗陵听云歌的话说得别有深意,心头几跳,不能置信的狂喜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呆呆看着云歌。
本以为已经死别,不料还有机会重聚,云歌有难言的喜悦,轻轻碰了下刘弗陵的眉间,心疼地责怪:你一夜没有睡吗?怎么那么笨?我在这里睡着,又不会有知觉,你陪着也是白陪,gān嘛不睡一会呢?
刘弗陵顺势握住了云歌的手,云歌并未像以前一样试图抽手,而是任由他握着,只几分不好意思地低垂了眼。
刘弗陵心内的不确信全部消失,只余喜悦,如海cháo一般激dàng着。
屋外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媚天,屋内是一个多年梦成真的如幻境。
刘弗陵将云歌的手放在脸侧,轻轻摩挲,先是唇角微弯的微笑,继而是咧着嘴的大笑。
云歌心中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瞥到刘弗陵脸上的笑容,她也忍不住地想咧着嘴笑,只是腹内抽着疼,不敢放意。
原来人生的路,其实很简单,前后不定才最痛苦,一旦下定决心向前走,那么即使前方布满荆棘,也无所畏惧,也依旧可以快乐。
两个人像两个小傻瓜一样,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只相对呆呆傻笑。
屋外。
于安试探地叫了声皇上。
两人从傻笑中惊醒。
刘弗陵说:别来烦我,今日我谁都不见,让他们都回家,陪老婆孩子好好过年去。
于安刚想张嘴的话,全堵在了嘴里。
云歌小声说:小心人家骂你昏君。
刘弗陵笑:昏就昏吧!我本来就不清醒了,现在出去处理事qíng,鬼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
皇上的说话语气是从未听过的轻快,声音里有浓浓的笑意。于安觉得,昏的人已经不是皇上一个了,他现在也很昏,昨天晚上还愁云惨淡,压得众人连气都不敢喘,今日却
这天变得也太快了!
于安抬头看了眼天空,一边踱步离去,一边叹道:碧空万里,清朗无云,真是个好天。闹腾了一年,是该好好过个年,休息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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