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除非至亲至交,鲜少有人会将刻着姓氏的私印予人。贺熙华此举,就算是收买人心,也未免过甚了些。
孙熊抚了抚孟精的鬃毛,一旁的周俭昌单手骑着马,笑道:“大人与秀才的这番知遇之情,实在是让人动容。”
“是么?”孙熊心道还不知是谁知遇谁呢,却矫揉造作地叹了声,“我只怕我才疏学浅,辜负大人重托。也罢,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咱门快去北门。”
北门的城门仍在被大力撞击,县城的城门虽不比帝都、洛京那般雄伟壮丽,更无瓮城箭楼藏兵洞,唯一的优点恐怕便是城墙夯得尚算结实。孙熊带着周俭昌登门北望,只见确有七八十个青壮年男子聚在城下。不知他们从哪里找来根巨大木桩,正十个一组轮流撞击城门,城门内数个官军正死死抵住,显然已力不从心,再过最多一刻,这城门就会撞开。
孙熊冷声道:“城内可有弓箭手?”
“大人你的意思是?”城门官已然吓傻。
孙熊摇头,“不暂时威慑他们,说什么他们也听不进去,你且照我说的做。”
不多时,十数名弓箭手便在城墙蓄势待发,城外流民见了不由停了下来交头接耳。
孙熊与周俭昌耳力均是不错,竟也能听个七七八八。
只听了一会,孙熊神色愈发凝重,“竟被大人料对了……周兄,你可知县城中官军加上衙役共有多少人?”
“官军并不归贺大人节制,单论衙役,也不过百人,如今有三十余人都被叫去护卫粮仓了。”
孙熊想了想,“先前大人叫来修桥补路的民夫应还有百人之多,若是把他们都叫来,恐怕也够了。周兄,我求你为我做件事,立即去永安渠将所有的民夫都征调来。”
“叫他们来有何用?”
孙熊目光冷凝地看着下面,“你让其中一半直接过来,剩下的一半,你带去看守河伯庙和草庐,千万不能让林太医和其他郎中有半点差池。”
城外那些流民似乎商议出了结果,仿佛是横了心要叩开临淮县城门,竟又开始搬起那木桩撞起来。
一同前来的兵曹简直心惊胆战,更让他惊恐的是孙熊竟扫了眼左右,直接从一旁的军士手中借过一张弓箭。
“你要放箭?可就算是他们闯城门在先,你无令诛杀他们,亦是大罪。”
孙熊淡淡看着城下,“让他们闯进来,让他们得逞,难道就不是大罪了么?”
他面如秋霜地看了会,突然直接发难,拉开弓弦一箭对着城下射了出去。
兵曹吓得魂不附体,立时趴在城墙边向下看去,孙熊竟是个一等一的神射手,一箭射在打头那人托着木桩的右手上。
那人看着手上的血窟窿一阵哀嚎,周围人先是一阵慌乱,便有一赭衣男子将他踹倒在一边,补上了他的位置。
“你看出什么来了?”孙熊轻声问兵曹。
兵曹茫然摇头。
“你看,这些人明显以那个赭衣男子马首是瞻,而我虽未从军过,却也觉得他的招式眼熟,仿佛曾在周俭昌身上看过。”
“确实。”
“他们明显在拖延时间,”孙熊眯着眼睛看下面,“人虽不少,却大多脚步虚浮,外强中干,就地擒拿应该不难。”
“那咱们动手么?”
孙熊冷笑一声,“不,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带十个人,去河伯庙。”
说罢,他点了十余人匆匆下楼,跨上马便一路向河伯庙方向而去。
临淮本是水乡,正值孟夏时节,荷叶田田、杨柳依依、波光粼粼,渔舟不知疲倦地往来湖上,隐隐可闻欢声。阡陌之中,农人三三两两耕作攀谈,时不时从水田里捞出几条泥鳅做下酒菜。快到河伯庙,整整齐齐的草庐沿河而建,施粥的粥庐、煎药的药庐颇为疏朗地散布其外。
哪怕在大疫之中,临淮都颇有前人笔记中桃花源的意味。
可却不知是什么人,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忍心毁去无数人用心血熬就的这一切。
“孙秀才!”周俭昌见他也来了,万分诧异,“城门那……”
孙熊点了点头,一双凤眼如电般扫向河对岸,“开阳县过来,是否必经此河?”
“是。”
孙熊定定地看着河面,从袖中取出贺熙华的私印,给所有人看了看,高声道:“去拿些稻草铺在河岸边,待会我一声令下,你们就点火。”
“这……”几人面面相觑,还是周俭昌道:“孙秀才是读书人,他怎么说,咱们怎么做便是。”
几人得令,孙熊又让严耀祖等人将病患尽数迁移到河伯庙,以免他们趁乱放火烧草庐。
一切安排停当,他便眼也不眨地盯着河面,直到河下隐隐约约有声响,又有几个水泡在河面若隐若现。
又耐心等了一小会,果真有十余人鬼鬼祟祟地上岸,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孙熊厉声大喝,“点火!”
众衙役立时点火,正好今日大风,瞬间将着了火的稻草迎面吹去,那些人尽管衣衫湿透,可到底还是肉、体凡躯,哪里抵得过熊熊燃烧的烈火?转瞬之间,便有跑得远的几人在地上翻滚,其余人挣扎着跳回河里去了。
“将这些人拿下!”孙熊命衙役们将那些人身上火灭了,又向河里射箭,活捉了一人,其余几个任由他们去报信,并未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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