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你们……”伍蚕一句话都没说完, 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大夫人冷静地让侍女端上痰盂来,只见伍蚕吐出的白痰中还夹杂着暗红色的血丝。她眼神微动, 并没有声张, 只是不断拍着伍蚕的背,给他顺气。
“你们来了。”伍蚕终于开口。他有些恼怒,身为父亲和一门之主, 居然在儿子儿媳面前露出这样的丑态, 实在是丢人。
“父亲。”大公子伍生丝先上前跪下磕头。
伍蚕眼中突然迸发出光芒,下唇哆嗦着,似乎是想站起来。他向伍生丝伸出手, 说:“你, 你好了?”
“父亲。”伍生丝又说了一遍。
“大儿,你抬起头来, 让爹看看啊!”
“父亲喝茶。”
不管伍蚕说什么, 伍生丝只会不断重复“父亲”和“喝茶”两个词。
大夫人适时开口,说:“老爷, 入秋了,地上凉,让生丝起来吧。”
“好, 好……”伍蚕眼中的光又落寞下去。
从前,他的大儿子从来没主动叫过父亲,可今日生丝出人意料的动作竟让他以为这个孩子已经恢复正常了。
伍生丝并不是从小木讷, 他也曾是伍蚕眼中的骄傲,甚至比伍生叶还要耀眼。那场病是伍蚕心中的痛,让伍生丝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正因为他见过幼时的伍生丝,才一直期待着,期待有朝一日他能变回从前,继承伍家。
“父亲请喝茶。”接着是蚕娘端着茶水上前,奉给伍蚕。
伍蚕看向蚕娘的眼神略带了笑意,破天荒地夸奖了她几句:“发扎得不错。”
“谢父亲夸奖。”蚕娘与大夫人如出一辙,都是冷冷淡淡的。
“去给你母亲敬茶吧。”
大夫人深深地看了蚕娘一眼,受下她的茶。
伍蚕的心情好了些,还多问了蚕娘几句。
“生丝刚刚说的话,是你教他的?”
提到伍生丝,蚕娘脸上才有了些许不同的表情。
“是,大公子很聪明,儿媳今日的发髻也是他扎的。”
“什,什么!”伍蚕失神站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又坐下,可脸上既紧张又期许的表情暴露了他此时的激动。
“大儿,蚕娘的发髻,真是你梳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夫君给娘子梳头,那是伍蚕最不屑的。就算再宠爱三夫人和大夫人,他都从来没给两人梳过发髻,觉得那时有辱身份。
可伍生丝不同。一个痴儿,能做好梳发髻这么复杂的事,已经叫人刮目相看了。
“父亲喝茶。”伍生丝木木地说。
伍蚕有些失望地坐回椅子上,转而慈祥地对蚕娘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明日我吩咐账房,让他们多给你划些银子,做几件新衣裳。”
“谢父亲。”蚕娘磕头。
这就是蚕娘在伍府中屹立不倒的原因。从她嫁给伍生丝,昏昏噩噩快二十年的伍生丝才终于有了改变。伍生丝的变化给了伍蚕希望,如果蚕娘能让伍生丝变好,那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从始至终,二公子伍生叶都像个局外人一般,安安静静地在旁边跪着,不发一言。
关心完伍生丝夫妇二人后,伍蚕才把注意力转到伍生叶身上。
“生叶。”
伍生叶抬起头,从侍女手中的盘子端起一杯已经倒好的茶,上前敬给伍蚕和大夫人。
大夫人只关心自己的儿子在地上跪久了,膝盖会凉。可伍生叶从头跪到了尾,她却没说一句话。
“官府那边有消息了吗。”伍蚕喝下茶,态度就变了。
面对伍生丝时,他是和蔼可亲的父亲,而面对伍生叶,他更像是严厉的长辈和师长。
“回父亲的话,安县令还未从湖州府回来。”伍生叶恭敬道,“官府最近也没再派人上门了。”
“你继续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是。”
“还有,多敲打敲打府里的下人,昨天我去蚕场,发现很多蚕都瘦瘦小小的,根本没吃饱。”伍蚕目光如针,“你要是管不好蚕场,以后也不用再管了。”
伍生叶死咬住嘴唇,说:“是,父亲,孩儿一定严加看管。”
“你们都退下吧。”大喜大悲,伍蚕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他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冲下面的三人摆摆手。
伍生叶先站起来,走到兄长伍生丝旁边,帮着蚕娘一起把他扶起来。
“小弟来帮忙。”他柔和地笑笑。
蚕娘瞥了他一眼,点头说:“劳烦。”
“呀,公子出来了。”藏在暗处的点香小声道,连忙跑出来,“二公子,让奴婢来吧。”
伍生叶笑笑,说:“无事。”
反倒是蚕娘不再演戏,一把甩开伍生叶的手,冷声道:“二公子不是还要管蚕场吗,速速去吧,别让父亲烦忧。”
伍生叶被蚕娘打到的手立刻泛起一片红晕,点香看着心疼,差点要跳起来跟蚕娘对骂。可她只是个小婢女,蚕娘是大公子的正室,要真的起了冲突,最后受苦的肯定是她。
如果,如果她也是公子的妻妾就好了。
伍生叶低头揉了揉手,也不生气,对蚕娘说:“多谢嫂子关心。”
说完,他转头朝蚕场的方向去。
点香偷偷瞪了眼不知好歹的蚕娘,低头快步跟上伍生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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