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后话了,却说言小侯爷被仆人叫回家去,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他倒不怕,骑着马进了宅子,仍穿着那身红袍,风一样卷了过去,言老夫人正在和人说话,见了他,骂了两句“整天不着家,又去哪里野去了?”
言君玉笑眯眯的,也不怕她,行了礼,只往言老夫人坐的榻上一倒,靠在她怀里,嚷道:“饿死我了,外面有卖炊饼的,鸣鹿不肯买给我吃。”
“正是呢。”言老夫人正色道:“外面的东西脏,如何吃得。鸣鹿这孩子懂事,知道管着你。”
鸣鹿是跟着言小侯爷的小厮的名字,言君玉的性子和他父祖辈是一样的,读书读不进去,十五岁了,还只念了小半本诗经,只会一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给自己小厮起个名字叫鸣鹿,言老夫人也是个不懂文墨的,还以为他多有文采呢。
言老夫人对这孙子却是溺爱的,见他叫饿,连忙让人摆午饭,笑着对客人道:“这小子一点规矩没有,叫嬷嬷见笑了。”
原来这客人是个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如今就在附近街巷里赁了处房子住着,叫做李嬷嬷,常做些针线卖,言小侯爷小时候也得她照顾过。
“哪里呢,小侯爷如今是越长越漂亮了,倒像他父亲当年的模样。”李嬷嬷笑道。
说话间,饭也摆了上来,不过是几碗鸡鸭之类的罢了,言君玉饿极了,连忙吃起来,吃得额头上冒出汗来。原来这世上的老年人,是最喜欢看小孩子吃饭的,李嬷嬷见了,也是一团慈爱,上去替他擦了擦汗,道:“老身多嘴一句,小侯爷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谋个出路才是。先前我听我家那老不死的说,宫里如今正为皇子选伴读呢,选的都是官宦王侯子弟,怎么不见小侯爷的名字在名单上呢?”
这世上的人,多半是攀高踩低的,皇子伴读是何等珍贵的机会,攀龙附凤,以后等皇子放出宫来建了王府,就是最亲近的近臣。虽然按宫中旧例,是只有王侯官宦子弟才有缘入选的,但是这宫里的太监贪财,看有些王侯府已经败落了,子孙沦落,就偷偷划了他们名字,把名额空出来,卖给那些新上来的高官子弟。言侯府几代败落,在宫里早没了人脉,又只剩一老一小,所以早被太监换掉了名额。
言老夫人也是大家出身,怎么不懂这道理,她娘家也是边关将领,将门虎女,性格最是刚直不阿的,所以也只把些传奇故事来讲给言小侯爷听,至于如何狗苟蝇营一概不教,听了李嬷嬷这话,骂道:“宫里的人,都是贪财的,咱们家没有银子递上去,这好事哪轮得到我们呢?我也不跟那些脏东西打交道。”
李嬷嬷原是和个老太监结了对食的,那老太监也姓李,还有些门路,不然也打听不到这消息。她心下叹息,又见言小侯爷听了这话,半懂不懂地看着她们,嘴里还塞得鼓鼓的,看起来懵懂又可怜,不由得劝道:“话虽如此,老身多嘴两句。老夫人不看小侯爷,也该为言侯府打算,统共剩这一根血脉,也没个兄弟,不趁早谋个出身,以后……”
她话说一半,言老夫人还没说话,言君玉先会过意来,他没有父母教导,只把他祖母教的那些“精忠说岳”“杨家将故事”当做正理,当即认真道:“我才不要进宫,等我练好功夫,我就去边疆投军,挣军功,给我祖母弄个诰命夫人来当!”
李嬷嬷笑起来。
“这可是孩子话了,军功可是好赚的?那可是九死一生,多少王侯公子都送在了战场上,远的不说,就是你父亲……”
她想到言老夫人还在,连忙住了口,好在言老夫人并无生气,仍是淡淡的,叫丫鬟:“海棠,把那碗腊鱼挪到他面前。”
李嬷嬷只当她没听进去,她原是老于世故的,不该再劝的,忍不住道:“老夫人,我再多嘴一句,宫里那些东西,好事轮不到咱们言侯府,万一要有什么坏事,要选王侯去戍边,他们可第一个想到咱们了。”
言老夫人神色微动,似乎被说中了软肋。
言小侯爷的父亲,当初就是这样被选中戍边的,也立了不少军功,还得了个“小骠骑”的外号,谁知道后来竟战死在了狼居胥山下,连尸骨也没运回来。言夫人伤心欲绝,不两年也去了,只剩个言小侯爷,好不容易拉扯大了。
“你说,”言老夫人似乎有点迟疑:“要送多少,才能把名额补回来?”
李嬷嬷喜笑颜开。
“您老想通了就好,我这就叫我家那老不死的去打听,保管便宜,替您老省钱。”
第3章 太监离别
转眼又过了四五天,言老夫人变卖了一处田产,又当了些首饰,总算凑够了八百两银子,又亏得李嬷嬷上下疏通,偏偏今年这伴读名额贵得很,一个竟然要上千两银子,有价无市,正在担忧之际,只听说宫里有位有权有势的公公,在递钱的名单里见到了言君玉的名字,只说是熟人,竟然破格把他选了上去,不由得言侯府喜出望外起来。
转眼到了三月初九,正是进宫的日子,这天,言君玉不到卯时就被叫了起来,穿了新衣服,去言老夫人那里磕了头,吃了早饭,宫里接人的马车就来了,言老夫人直把他送到门口,依依不舍。
“……在宫里可千万小心,别乱逛乱吃东西,千万别和人打架,要是倒春寒,叫鸣鹿照看你穿衣服,遇到不晓事的人,躲开就是,别死犟着,宫里的人可不会心软……”言老夫人拄着拐杖,嘱咐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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