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君玉临字帖的样子笨拙而认真,看着让人好笑。
这皇宫中聪明的孩子很多,聪明而心地如此赤诚的,却太少见,所以敖霁一眼就看出来,把他收到羽翼下,耐心呵护,生怕被自己哄走。
因为越是赤诚的人,掉入权力场中,越容易被撕碎。
就像言君玉永远也猜不到,《平戎策》的格局之所以大,不是因为看出了西戎才是大周的未来之敌,而是因为那个典故。
萧景衍没有骗他。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邻家种树书”。写这句词的人,是南宋的词人辛弃疾,世人多传颂他的词作,却无人提起,他曾经著有《美芹十论》、《九议》,都是论战之书。却因为朝廷主和,被弹劾落职,退隐乡间,壮志难酬,一世不得重用。
用这典故的人,不仅看出西戎是大周最大的威胁,而且已经看出了如今庆德帝的主和之心,但是仍然以辛弃疾自居,与其说他写这篇文章,是为了考取功名,不如说他是在发出一个信号,让能看懂这篇文章的人听见。否则他也只能像辛弃疾一样,去换邻家的种树书。
而萧景衍,是收到了这信号的人。
眼看着言君玉又临帖临到打瞌睡,萧景衍伸手去拿鹤氅,只听见身后有人笑起来:“这小子睡得倒安稳,今天追着我问个不停,傻乎乎的。”
“联系到诸良才了?”
他说的褚良才,正是写出《平戎策》的那个云南亚元。
“早找到了,云南那边咱们的人多,早有人过去结交了,那小子倒实心眼,一听说太子看了他的文章,眼泪都下来了,还朝京城方向行礼呢。”
“他愿意放弃春闱?”
“愿意倒是愿意。”容皓有点犹豫:“但是他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家里有个寡母,对他期望很高的。其实让他考个功名也没什么,明年春天再送去边疆也是一样的……”
“他文章太好,锋芒又露,去考春闱会有变数”萧景衍十分独断:“让他走军功,边疆正缺人,越早过去越好。”
“哪里就这样危急了。”容皓笑嘻嘻:“我那招数还没用呢,说不定能拖延个五年十年的。”
“好啊,你要能拖延五年,我封你做宰相。”
“那可说定了。”容皓什么话都敢接。
“对了,景扈那有个伴读,叫谌文的,有点见解,你留意一下。”
“嗨,我早发现了。那小子聪明,但是心太软,读圣贤书读傻了,正好让三皇子好好磋磨一下,让他知道一味仁慈是不行的。有个谭思远也不错,心更软,现在孩子都怎么了,都跟小言一样傻乎乎的。”
“都跟你一样狡猾才好?”
“好了,知道你喜欢傻乎乎的了。我可就喜欢聪明的,棋逢对手才好玩。”
“贺家军功出身,贺小姐一字不识。”
“那倒无所谓,我教教就好了,我可不信这天下还有我教不会的人。”
第48章 桃花都说中原的桃花最好
八月初三,万国来朝。
这是庆德一朝从未有过的大盛事,百官早把贺表写成了山,都说是因为天下归心,国泰民安,所以连蛮夷之地也来朝贡。其实心里也打鼓,主和的,怕胡人是来刺探情况,要起战事。主战的,又怕庆德帝仁慈,为了笼络胡人,大肆封赏,到时候丢了脸面,百姓也吃苦。
庆德帝病重,接待使节的工作就落在太子身上,举国无数双眼睛盯着,实在是棘手工作。
庆德帝为太子亲手挑选的班底这时候起了作用,有当过丞相的老太师坐镇,几个伴读里,容皓是王爷嫡子,见过大场面,礼数是周全的,一应接待旨意都是他在传达,羽燕然领羽林卫,敖霁随侍太子,都是英挺青年,气质非凡,应对得宜,看起来倒也颇像样。
言君玉混在里面,只管跟着太子,好在他年纪虽小,倒也机灵,没露过怯。太子在太和殿接见各国使节,他就站在他身后,悄悄打量丹陛下跪着的使节们,一眼就认出那个据说很厉害的“西戎王子”。
西戎人跪也不好好跪,只屈起一条腿,另一边手臂放在肩膀上,像是胡人的礼节。一个个人高马大,穿着袍子马靴,每人都带着一柄镶嵌珠宝的弯刀。
昨晚他又偷偷听到一句有用的话,是羽燕然说的,说西戎人把西域都打通了,现在跑去更远的地方通商了,所以有那么多漂亮宝石。
那西戎王子是最高大的,看起来确实年纪不大,和敖霁他们差不多,头发是卷起来的,颜色乌黑,眼睛却有点偏蓝,轮廓很深,人人都跪着看向地面,他却抬起眼睛来,直视着丹陛上的太子,神色很是桀骜不驯。
言君玉连忙偷偷看敖霁,看他发现了没有,敖霁面色如常,他又看太子,太子也仿佛没发现。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人,觉得他简直胆大包天,眼看着礼部官员还在读旨,那西戎王子竟然就这样打量起太子来。言君玉连忙整理好眼神,等他眼睛扫到自己这边,抓紧机会,狠狠瞪了回去。
蒙苍正觉得这大周的礼节滑稽,文武百官一个个全跟木头人似的,在心里嗤笑。忽然被人狠狠瞪了一眼,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穿着华贵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一双眼睛乌溜溜的,本来是漂亮的,硬撑着一副凶恶样子,十分好笑。
蒙苍顿时无声地笑了,那少年见他竟然敢笑,更恼怒了,连拳头也握紧了。蒙苍见他反应好玩,干脆连腰也直起来了,他虽然是第一次来汉人国家,但是短短几天,已经摸清楚规律了,越是这样严肃的场合,越是没人敢管你,最多事后说是两句,用汉人的话说,这叫“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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