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宫中,朱雀还是一等一的红人,圣上卧病,赐宴东宫,能担当传旨太监的当然是心腹,叶太傅也确实有点太循规蹈矩了,一道口谕,他也跪得五体投地的,反而是叶玲珑不太买账。
言君玉傻乎乎在旁边看热闹,容皓在他头上摸了一下,道:“还看呢?还不跟我去用晚膳。”
晚膳还是很丰盛的,云岚亲自过来看的菜,就他们两人一起吃,言君玉吃着吃着忽然明白过来:“哦,是家宴呀!”
容皓被他气笑了:“你才知道呢。圣上和叶太傅是儿女亲家,刚才圣旨不是说了吗?等会太子妃也要过来呢。对了,你听过那传言没,玄镜先生当初摸骨的时候,就说叶家有一百年麒麟运呢,算算也到日子了。”
这传言京中王侯子弟谁没听过,都是从小听奶娘讲故事一定讲到的。就算不是王侯,寻常百姓,也早从茶馆酒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传奇故事里听过了。容皓故意说这故事,也有转移言君玉的注意力的意思,东宫谁不知道言君玉最喜欢演义故事了。玄镜先生恰恰是最精彩的一段,话说当初□□皇帝带着叶慎陈三金等人起义时,屡遭大难,为了破赵王孙的白虎断头阵,三人去太平山请玄镜先生下山,前面种种磨难自不必说,等见到天下闻名的玄镜先生,原来是个瞎眼老头,干瘦如柴,瘫了大半。他非要给三人摸骨,才传破阵方法,先摸的是叶慎,说他有一百年麒麟运。再摸陈三金,先生便沉吟不语,只说让他下山后一个月内不可造杀孽。最后摸的是□□皇帝,玄镜先生大惊,在病榻上慌忙下拜,说他天地人三骨都应了九九之数,是潜龙在渊,迟早要成为天下之主。
言君玉从小听这故事长大,顿时来了兴趣:“那你再给我讲一遍陈三金下山的故事呗。”
容皓被他逗笑了。
“你当我说书的,谁有空跟你说这个。什么麒麟运不过是说笑而已,等见了叶家人,你可千万别拿这个来说笑。”
他连吃饭也匆匆忙忙的,说了不到两句话,只见聂彪匆匆进来,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又拿出一个小纸卷,似乎是绑在信鸽腿上的那种。他眉头一皱,说了句“跟殿下说我晚上不回来了”,就匆匆带上侍从出去了,让言君玉想套话都没机会。
只剩言君玉一个人在这吃饭,云岚也在忙圣上赐宴的事,东宫虽然常在思鸿堂坐卧,但宴会都是在前面的明泰殿。灯火通明,只看见传宴的宫女太监提着灯笼,如同一条明亮河流,川流不息,把圣上赐的山珍海味都用金漆食盒搬入明泰殿,连段长福也在前面伺候。
不知道萧景衍在干什么呢?
其实言君玉也能想见他的样子,不是在换衣服,就是在席上正襟危坐。宫中这样的规矩太多了,繁琐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尤其是宴席,光是礼服就要换几套,离席几次,有时候一次大宴群臣下来,一天时间就这样没了。比如上次五胡使节进宫那天,从寅时就得起床准备,一直到深夜才结束。算起来一天什么都没干,就是吃饭换衣服而已。说出来容皓一定要笑他“小言这话真是好气又好笑”,但言君玉是真这样觉得的。
萧景衍是自幼作为储君培养的,这套礼仪他早已习惯了,不管什么时候,言君玉在宴席间隙偷偷看他,他总是一副平静而威仪的样子,无喜也无怒,像当惯了庙宇中的神像,不会觉得厌烦或难以忍受。
但言君玉知道他不喜欢这个,就像那天太子妃说□□皇帝晚年被困在宫廷中,如同龙困浅滩。就连京中小儿都知道,□□皇帝的踏雪胭脂马,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神骏,然而宫中却连一块能让这匹马尽情跑上半刻钟的空地都没有。传奇故事中那个曾经振臂一呼、在乱世中东征西战,走遍大好河山的大英雄大豪杰,晚年却要日复一日地忍受这样繁琐的宫廷礼节,想想都知道是很痛苦的事。这可能也是他晚年为什么越来越残忍,刻薄寡恩,杀了许多功臣的原因。
萧橒一定也是这样。容皓夸人是胸中有丘壑,而太子殿下是胸中有着江山的人,那些被浪费在繁琐礼节中的时间,原本可以去做很多厉害的事。言君玉见过他处理政务的样子,也见过他运筹帷幄摆布朝中各方势力的样子,就算这些都不做,能坐在思鸿堂,写两笔字,看外面柳絮飞舞,也是很好的时光。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会感同身受。郦玉也说了,他爹的药极苦,所以他师父每次熬药都要自己尝一尝,如果连名满天下的郦解元都这样做的话,那自己总是想着萧橒也不能算没出息吧。
如果自己能带他走就好了。哪怕只是一下午也好,早上在宫门口,队伍停下来的时候自己还很惊讶,因为以为至少要去宫门外迎接。容皓说,天子不出宫门,就像夜空中的紫微星不能动摇一样。除去四季狩猎祭祀之外,储君自然也不能轻易出宫门,□□皇帝当年三下江南,劳民伤财,至今还被史官诟病呢。
言君玉知道这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就是忍不住。
他本来还想趴在宫墙上再看一会儿的,但卫孺学的夜猫子已经叫了起来,他只能从墙上滑下来。卫孺还问:“少爷你在想什么呀?”
“我想□□皇帝的故事呢。”言君玉心不在焉地道。
“哪一段,斩断青龙口还是闯氓山呀?”卫孺也是常年听书的:“不过我还是喜欢陈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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