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知道了,如果翻开南山库里专诸刺的功法,朱雀那一招一定在上面。换了别人一定看不出来,但言君玉和卫孺演练过无数次庞景和钟老将军的那一战,知道是他杀了呼里舍。
朱雀是东宫的人。
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学到了专诸刺,这是东宫最狠绝的一步暗棋,适时而动,卧薪尝胆,不是一两年可以完成的。而刺杀呼里舍则是最好的时机,唯一的破绽在于朱雀年纪太轻,那点不肯认输的少年心性,导致他在重要关头使出了那一招。
再外深里想,朱雀从一个净卫太监,到庆德帝心腹,关键事件其实就是那次太学生为郦道永请愿,他适时出现,手腕狠毒,一跃跨过师兄庞景,成为庆德帝面前的红人。难道那也并不是偶然……
庆德帝现在在想什么呢?来自心腹的背叛,对于阴鸷而多疑的病人是致命的打击,他也许从此疏远净卫,那无异于自断手臂。也许他做不到,那他的选择就不多了,庞景一死,整个净卫就落入了朱雀手中。
庞景要为他没做过的事被凌迟了,那胖大太监,言君玉记得他的脸,这就是传说中的枉死吧。云岚的手笔向来如此狠辣,直指人心。这一招就算单纯欣赏也是极漂亮的,像最顶尖的刺客,一招就刺中软肋。但言君玉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郦道永当初在梨春宫说的那句绝巧弃智。
一片混乱中,他仍然在练枪。他现在知道钟老将军的枪法中说的“气”是什么了,不只是气势如虹,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太多双眼睛看着这里了,无意路过的小太监,和远处楼阁上的宫女,目光是不一样的,被窥视的感觉让人背上发凉。
钟老将军练完枪,回到了他的小院子,他就住在校场旁边,院外有一片空地,言君玉提着长.枪到了那里,在他的门外继续练枪,饿了就吃个馒头,渴了就喝点水。
朱雀是在下午到来的,他现在是净卫毫无疑问的首领了,他一来,那些目光就都不见了。
“你觉得你这样就能保住他?”他用嘲讽的语气冷冷问言君玉。
云岚不是会留破绽的人,钟老将军就是她说的“爱管闲事”的人,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也是意料之中,因为对抗的总是庞大的东西,如同螳臂当车。
山洞一别之后,言君玉似乎又长大了,他身上有种旺盛的生命力,像日夜不停生长的树,浑身都是阳光的味道,连皮肤上的薄汗都干净而温暖。朱雀最厌恶的就是他身上这种气味,让人想要撕碎他,把他的笑容都一片片吃下去。
他没想到言君玉并没被激怒。
“我知道你不是来杀他的。”他平静告诉朱雀:“他不会想杀他的。”
他说的“他”是萧橒,朱雀恨透了他这种笃定,也恨透了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仿佛他说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是和他一样有血有肉,可以被拥有的凡人。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们是并肩的两个人,有着谁也不懂的暗语,心照不宣。
“那你这次可猜错了。决定不杀他的是叶椋羽,知道吗?他才是最懂太子殿下的人。”
要是这时候来一句“但萧橒只喜欢我”,朱雀一定气到不行,但言君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朱雀露出破绽对东宫没有好处,而且朱雀只是言语上刺激他而已,做事还是尽职的。就连那许多次偶遇也说得通了,为什么那天他会提着灯笼来找自己,为什么在密林中遇到,他一面嫌弃,一面也要跟着自己。
因为他是东宫的人,他是为太子保护自己的。
朱雀一定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被人喜欢过,他不知道,其实喜欢人就像放风筝,不管风筝飞得多高多远,只要一根游丝细线牵着,心中就能笃定下来。言君玉现在握着这根线,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生气的。
朱雀走后,言君玉又守了一会儿,直到钟老将军打开了院门。
当时已经是下午了,言君玉守他守得理直气壮,见到他却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学了他的枪法的缘故,心里觉得他也是半个师父了。
“回去吧。”钟老将军告诉他:“我不是魏元武,不会一头碰死的。”
魏元武也是开国时凌烟阁上的王侯,太.祖晚年,太子陷入谋逆案中,案件的关键是一封书信,东宫的线人坚称太子曾经给卫戍军首领魏元武写过一封书信。太.祖召魏元武入宫问话,魏元武一路不语,面圣前却让內侍去给他打盆水来,洗去风尘,內侍端水回来时,魏将军已经自尽在殿中了。说书人说,他是不愿意对太.祖说谎,又想保全东宫,才这样做。太.祖听说后,沉默一夜,第二天下旨不再调查,一年后太.祖薨,太子顺利继位,虽然不如太.祖英明,但比前朝废太子导致的内乱相比,已经好上许多。
言君玉被他点破,更加不好意思了。钟老将军在他看来就是会这样做的人,虽然萧景衍并不需要他们这样保护,但他知道很多老臣是愿意为了东宫赴死的。连谌文都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了。
钟老将军无奈笑了。
“练了这么久的枪,这点都看不出来。回去吧,多推演兵法才是正经事。”
言君玉累了一天,回到东宫,却没歇下来,洗了个澡,看外面天黑下来,坐在窗前写他的兵法书,他也知道情形紧急了。马上开战,他的书却才写了一多半,最关键的是,连名字都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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