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欢的就是打仗,现在仗打完了,最喜欢琢磨的就是想着如何能不再打仗。
如果云岚要拿个什么东西来给他定夺,他是一点说不出来的,只会挠头。更别说那些大小礼节了,单是抚恤战死的王侯将军家眷这点,就必须得中宫出面才行。更别说真正的大事了,祭祀宗庙,参谏朝政,掌管一切皇族事务,中宫的权力比亲王宗室都大,当年明懿皇后可是凭着这个正面对抗过皇权的。
他也知道云岚的难处,当初叶璇玑在,明懿皇后虽然礼佛,但总归是有人在照管的,两人都是世家贵族的小姐,自小教养,专会应对这些的。如今中宫缺位,一应大小职责都是她在应对。好在她是法家,虽然狠,从不逾规。所以才能在一点权力里做得那样极致。三品女官,硬撑起了整个大周宫廷的运转。
不怪御史们参得狠,还引用男皇后典故,也是萧景衍确实任性,皇帝陛下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大权独揽起来也颇有庆德帝的影子,前朝是百家争鸣,后宫权力尽归于文华堂,文华堂住的没有别人,就是刚刚封了安南王的言大将军。
言君玉隐约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说是权术也不尽然,其中还带着对人性的洞悉,他要是真把中宫之权给了别人,只给言君玉一份特权潇洒自由,那才真是重复了韩嫣董贤的故事,多少龃龉都从这里来。萧景衍放权给他,是大道至简,他相信言君玉知道如何驾驭这巨大的权力。至于是委任云岚,还是想办法再给别人,那是言君玉的事了。
而言君玉自有他的解法。
他不像那些御史,既轻视后宫,言语轻蔑,动辄用妾妇之道教育人,说什么前朝后宫。权力这种东西,有点像言君玉跟着鄢珑看的冶铁时的铁水铜汁,望之明亮,实则灼热得可以手都烫掉,蕴含着巨大的力量。看似材料不同,但在能工巧匠手里,一点点导引,一点点锤炼,最终形成千百种兵器。他早知道这宫中藏龙卧虎,朱雀云岚不说,他是见识过叶璇玑的手段的,知道前朝后宫的驭人之术并无区别,只是前朝管的是文武大臣,后宫的宫女內侍六宫九寺也相当于一个小朝廷。治理中宫的方法,放之前朝皆准。那他练兵的方法,自然也可以用来管这些人。
所以他学敖将军,能者居之,先把內侍那边放了权给朱雀,又认真叫来云岚,把后印都给了她,说得十分宽泛:“……大事来问我,我有办法帮你顶了。”
云岚眼中光芒灼灼,看得人实在好笑,她这人就是这样,天生为权力而生,看她弄权有种看高手舞剑的美感,之前叫苦,也是一招以退为进而已,是要一个师出有名。但言君玉欣赏之余,不忘开玩笑:“但有一件,但凡做事,请云岚姑姑留三分余地,如今太平盛世,那么狠干什么呢?”
云岚笑起来:“我现在也没有以前狠了。”
“那就好。”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点透,其实言君玉比萧景衍更仁慈,萧景衍赋闲的利刃,他都捡起来重新用了。云岚也知道他意思,从此凡事留三分,一切比照叶璇玑在时的旧例,竟然也学起佛来,说是想知道老叶相晚年为什么对佛理感兴趣,沐凤驹也开玩笑:“这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云岚回他:“金刚怒目也是佛法,状元郎要不要试试?”
自从用了云岚之后,很明显可以感觉到御史那边弹劾的力度就小了许多,再加上朱雀余威犹在,竟然一时太平了下来,怪不得从来当年庆德帝和明懿皇后齐心,能把朝堂上整治得服服帖帖,实在是没人敢挡,连萧景衍在文华堂附近大兴土木修了个校场都没人说话了。
言君玉本来是每天早起去宫中校场练武的,虽然武将封了王爷之后闲散度日是常态,但他反而给自己找了事做,去卫戍军里选了几个好苗子,天天教习他们兵法,往来不便,宫门也闯了不少。
校场一修,难题全解开了,言君玉练武方便不说,文华堂是天子日常起卧居处,直接把卫戍军那几个少年召进来在这演习兵法,也是明政盐顺,算是天子召见。顿时就有人趋炎附势,私底下说什么天子门生,沐凤驹是文,这几个是武门生。
其实压根是比不了的,和西戎的战事一平,武将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沐凤驹状元出身,御前行走,前程似锦,满朝的年轻人都难望其项背,言君玉也认真训诫过那几个少年,叫他们不要争闲斗气,没有仗打的将军才是好将军。
但不等朝中人弄明白这里面的高低深浅,又是一道圣旨下来,言将军半年内第三次封赏,从骠骑将军封到了江南王,再封太子少保,位列三少之一。
其实言君玉当时是想弄个敖霁他们在东宫那样的武职,好方便出宫的,容皓当初几次闯宫门就为这个,敖霁和羽燕然供职的鹰犬处和上驷院都是可以随意进出宫门的。还正经写了封奏章递上去,结果第二天圣旨就下来了。
大周旧例,三公挂空,叶太傅告老还乡之后,东宫三师也成了空衔,反而是言君玉位列东宫三少,真有了点位高权重的意思。
这圣旨一出,云岚都有点心惊。言君玉自己倒不怎么觉得,权力于他,也不过世间万种兵器中的其中一种,百兵之王的枪都用得如臂指使,他是要和萧景衍并肩的人,有什么不敢的呢?
连时时收到的封赏他也很淡然,他从不信什么盛宠亡国那套,学兵法的人,谁不知道安史之乱的起因呢,只是爱惜物力,他生日时萧景衍送他的山海图,是仿当年秦皇所造,青铜为山,碧玺为海,只是水银的河流改成了流水,铺满整座楼阁,整个大周天下都在一座宫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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