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桂花带着几分埋怨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给别人帮忙帮得连家也不回,一会儿让子矜去给他们送饭。
别了,这么冷的天,让有才去送吧。乔秀娥忙说:有才也闲着呢!
西屋里很热闹,郑有才一点也不闲,一只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比划着,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也没想到会冒顶啊,幸亏崔胡子懂行,听着滴水的声音不对,拉了我一把。
你们是没见秦骡子那惨样,吓得我当时就傻了!
林子矜前世生长在农村,只知道矿井发生瓦斯爆炸是很危险的事,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是冒顶。
怎么这冒顶还能听得出来?
能啊!
郑有才的儿子宇宇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指,郑有才把宇宇往肩头颠了颠,免得他滑下来,又腾出一只手开始比划。
矿上的下井工分为三个工种。
一个新的矿坑要开工,首先是开拓队进去,打出四米宽的主巷,准备用来跑矿车。
紧接着就是掘进队下坑,为下一步要进来的采煤队打出预备巷和回风巷。
开拓队的工作量最大也最累,采煤队的工作更糟糕,不仅累而且非常危险。
掘进队算是下井工当中最为安全的一个工种,也正是郑有才要当下井工时,林家明为他安排的工种。
奈何郑有才听说采煤队工资最高,班中餐的质量也是最好的,硬是拗着去了采煤队。
他甚至没经过林家明的同意,自己去找了矿上劳资科的人,要求调到采煤队,说这是林家明的意思。
这个时代不像后世,通讯发达,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解决。
现在电话普及率极低,就算是单位里,有电话的也很少。
整个东方红矿,除了矿长办公室有一部电话,再就是邮电局有一部电话了。
劳资科的科长也没去找林家明核实,便给郑有才调了工作,让他进了采煤队。
掘进队打出预备巷和回风巷之后,便退出矿坑,这时候采煤队才进入矿坑,真正开始采煤作业。
郑有才先前遇到的事故,发生在矿坑里的煤采完,矿工撤出的时候。
支撑着矿坑的枕木顶柱之类都是活动的,矿工采完煤撤出时,都要把这些顶柱撤下来,矿上的行话叫做回柱。
那天的事故就发生在回柱的时候。
那天的工作和平时完全一样,撤下顶柱之后,郑有才象往常一样慢悠悠地往出走。
走在他前头的崔胡子却突然拉了他一把,大声吼道:快跑,要塌了!
郑有才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间还没弄明这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崔胡子猫着腰像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矿灯的光线在漆黑的矿井中乱晃,身后传来顶面上的石头咯咯的响声。
他呆了有几秒钟,忽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崔胡子的意思,立即撒开腿就跑。
郑有才的后面是秦骡子,这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矿工,听到塌方之后不是离开,而是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郑有才跑了几步,没感觉到秦骡子的动静,回头喊他。
就在他的眼前,在矿灯光柱的照耀下,郑有才眼睁睁地看见,工作面的顶子轰然塌陷,将秦骡子埋在里面。
温热的鲜血溅了郑有才一脸一身,他一时间懵了。
咯咯的声音还在继续,滴水声几乎连成了串,郑有才犹豫间,只觉得脸上一痛,听到崔胡子的一声厉喝:快跑!他没救了!
挨了一个耳光,郑有才如梦初醒,没命地跟着崔胡子跑了起来。
哎呀,幸亏崔胡子那一耳光啊不,拉了我一下,不然的话,我儿子就没爹喽!
郑有才抱着儿子宇宇,满脸的侥幸之色,在儿子脸上亲了亲。
宇宇推开他胡子拉碴的脸,把手指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吮吸着。
不过这次矿上处理得挺够意思,三个死亡矿工的家里,每家给了一千五百块钱,还给一个指标,能顶替上班。
郑有才把儿子的手指从他的小嘴里硬拉出来:儿子别吃手,看这手指头都变形了爸爸当时要是死了,还能给你和你妈留一千五百块钱,也不算白死。
呸呸!二舅你可别胡说!林子矜听得心惊,小声喝止郑有才。
她对郑有才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憨直不算计人的二舅,胜过郑老太和郑有德几十倍,听到他说这不吉利的话,立即呸呸两声。
人死了就说什么都没用了,赔钱又能怎么样,还能带到地底下花啊?
乔秀娥不满的声音传来,她从门口快步走进来,对着宇宇张开双手。
孩子见了妈妈,立即喜笑颜开地张着手要妈妈抱。
乔秀娥抱着孩子,冲着林子矜和林卫国打声招呼,转身就走,根本就没理睬郑有才。
见媳妇生气,郑有才立即无措,急急地追了上去。
秀娥你别生气啊,我就是打个比方
这眼看过年了,有你这么打比方的吗,起开,离我远点
乔秀娥的声音里怒气十足,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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