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论点,道理是正确的,叫康绛雪来看也觉得有道理,但你把这个话不客气地直接说出来,就很令人不爽,尤其是令皇帝不爽。再者建议皇帝下岗这条,能理解为以民为主,也能理解为大逆不道,放在这个背景下,一不小心惹了皇帝不快,当场就会掉脑袋。
康绛雪的脸上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尴尬,若说他本人肯定无所谓,可小皇帝的人设摆在那里,显然接受不了郑岚玉的这篇文章。
康绛雪偷偷向着其他批卷的老臣看过去,后者似乎也已经看到了郑岚玉的文章,诸位考官的表现安静如鸡,默默看完,又默默将郑岚玉的文章搁在了一旁。
一段时间过去,众人将批好的文章汇聚在一起,果然将最后的决定权留给了小皇帝。他们对于郑岚玉的才华十分认可,但怕惹了小皇帝不快,没人敢直接评定优劣。
康绛雪被迫面临着两难的抉择,郑岚玉这个状元到底点还是不点。
点了,他的人设和面子说不过去;不点,郑岚玉的状元之名就飞了。
没了连中三元的美名,郑岚玉说不定还会因此觉得小皇帝没眼光没心胸,对他印象更差。
这能怎么办?
……只能点啊!
康绛雪绷着脸,狠下决断,在纸上匆匆写了几个字,命令宫人拟旨宣布成绩。有几个老臣离小皇帝很近,看到了郑岚玉的成绩,匆匆对视一眼,都觉得惊讶。
没想到小皇帝竟然容下了这个年轻气盛的后生,这简直不像小皇帝的作为,莫非、莫非小皇帝他……
根本就没读懂?
康绛雪倒不知官员们心中给他找了个这么合适的解释,只心情复杂地看着举子们跪下来接旨。
平无奇音调高昂,从探花郎开始宣布,逐一念出今年的探花和榜眼,这两人年岁都将近三十,难掩激动。其余举子们闻声异动,有人羡慕,有人惋惜,有人失望低头。
郑岚玉站在其中,显得十分突兀,别人都有反应,只他昂首挺胸,毫不担忧。他的外在表现很是自信,看起来胸有成竹极了,可等听到他就是今年的状元,这位蓝衣少年反而不合时宜地露出惊讶神态,脚步倾斜一瞬。
前三甲要到近处领旨谢恩,郑岚玉人在最后,慢腾腾地挪了上来。随着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表情从惊讶一点一点变成“算你有点眼光”。到了小皇帝跟前,已是重回镇定,他掀起衣袍,冷着脸磕了个头。
三人齐道:“谢主隆恩——”
郑岚玉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康绛雪也没在意,他只顾着瞧郑岚玉,看得越清楚越觉得眼熟。
好一个容貌精致白净的少年,不枉能沾上盛灵玉的名号,有点如玉郎君那味儿,可小皇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到底是哪……康绛雪忽地想了起来,在盛灵玉祖父出殡的那一天,在正街的高桥上他曾遇到过一个喷子少年。
那日那少年猜出了他的身份,但脾气还是豪横得很,对小皇帝一顿冷嘲热讽……却原来他就是郑岚玉。
怪不得,怪不得,康绛雪就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不要命的杠精,敢情是同一个人。
康绛雪想起这段渊源,难免有些好笑,看着郑岚玉的眼神亦不由得生出了一点熟悉感。他的神情变动,面带笑意,十分包容,那副模样落在郑岚玉眼中,落在盛灵玉眼中,都掀起了不同程度的风浪。
郑岚玉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神情又开始不耐烦。
康绛雪并不生气,他已是真切地发觉,郑岚玉确实很有才,同时年纪也是真的小,只要把郑岚玉当成小屁孩,他的容忍度就能直线提高。
小皇帝开口道:“今日定朝又获良才,朕高兴得很,晚间在宫中为状元郎设宴,合宫同庆。”
郑岚玉无波澜地应道:“多谢陛下。”
康绛雪干脆道:“那便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殿试结束,前三甲的消息放出去,四处都要道喜,状元还要游街,热热闹闹和家人团聚,很是忙碌,没必要拘在这里。康绛雪屏退众人,打算晚上再和郑岚玉寻个机会说话,可空下来在心中将郑岚玉的反应过了几遍,康绛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郑岚玉的态度冷得过头了,不合常理。
小皇帝向平无奇询问道:“郑岚玉家里头都有些什么人?”
平无奇应道:“父亲战死边关,只剩下一个寡母。”
只有老母亲这点和小皇帝印象中的一致,但一个寡母如何能和小皇帝扯上关系?康绛雪又问:“他父亲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平无奇回道:“边关战死。”
郑岚玉家里应该是世代从文,从文又怎么会战死边关?康绛雪更是奇怪:“他父亲是谁?”
平无奇应道:“名字,奴才不太清楚……好像是叫郑源。”
郑源,郑源,康绛雪念叨两声,脑子里忽然爆出一句“卧槽”,郑岚玉竟然是郑源的儿子。
康绛雪是中途穿书,朝堂上的那些过去的事许多都没参与,但郑源这人他有印象。郑源之死,正是因为小皇帝原身将郑源贬到了边疆,而康绛雪第一次上朝时正赶上郑源的死讯,他也没干好事,下令厚葬的同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调戏了郑源的老婆孩子。
难怪郑岚玉看他肉眼可见地不顺眼……
这换了谁能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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