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荷施施然站在那里,眼神挑剔地打量着她,看到她站在那里,局促不已,丝毫没有大家小姐的从容。她早就在信里得知,她那个女儿昨日被接入京城了,她本不想回来,只是今日是祭祖的大日子,她不得不从寺庙回来,无人知道,她得知她回来的一瞬间,竟然不是心疼而是嫌弃,谁稀罕一个在乡下沟沟里长大的女儿,带出去,除了给别人增加嘲笑她的谈资,还有什么用?
只是想到她是国公府夫人,一举一动皆关系到国公府的脸面,若是她对这刚找回来的女儿很是冷淡,说不定过几天,京中便会满是流言蜚语,传她不够慈良,嫌弃乡野长大的女儿了。
想到这里,她握住楚妗的手,入手粗粝,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她忍着嫌弃,尽量柔声道:“这些年,你在哪儿呢?过得可好?”
楚妗听到她关心的话语,顿时红了眼眶,她哽咽道:“我一直住在清水镇下的一个小乡村,我是被阿公捡到的,是他将我抚养长大,阿公是一个茶花匠,靠种茶叶为生,他待我极好,我,我过得很好。”她隐瞒了从小被别人骂“扫把星”,以及差点被阿伯卖去财主老爷家做妾的遭遇,她怕她一说,母亲说不定极为心疼与愧疚。
她泪眼盈盈,便没有注意到王清荷自她开口,眼里便划过一抹嫌弃。
“我记得璟哥儿信中提到过,他能找到你,是因为当铺里出现了你的茶花玉佩,玉佩那样重要的东西,你为何将它当了?”
国公府自来便有“赐玉”这一规矩,家中若是有新生儿诞生,便由家中长辈赐予玉佩,寄予期望,祈求子女安康,茶花玉佩便是楚妗当年出生之时,府里赐下的玉佩。这玉佩于楚家人来说,很是重要,代表着身份,无故不得离身,楚妗丢失之前,一直是随身佩戴的。当初楚妗丢失之后,玉佩也自然而然随她一起消失不见。
楚妗能够身世大白,也是楚怀璟无意间发现了这块玉佩,从而顺着线索找到了楚妗。
“家中没钱给阿公办丧事,不得已之下,我便将玉佩当了。”
王清荷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一愣,随即问道:“玉佩上有你的名字与国公府的徽印,你当初为何不进京来找我们?”
楚妗手指蜷了蜷,难堪道:“我……我不识字。”她根本就不清楚,那块玉佩上竟然刻了字。
王清荷脸上好不容易堆起的温柔都要维持不住了,手指僵硬地握着楚妗的手。前几日楚怀璟说他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她还在城外的寺庙里礼佛。当年楚妗丢失,她也悲痛欲绝,不吃不喝许多天,甚至差点丢了命,后来楚静姝的出现,才让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渐渐地,她也走出了那段伤心的日子,这么些年,她早就将楚妗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楚静姝是她的女儿。楚怀璟给她递信儿的时候,她也只是恍惚了一下,随即也不甚关心。
十四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了只有楚静姝一个女儿,这突兀里再来一个,她实在是无法接受,她将所有的心思都给了楚静姝,没有多余的再分给楚妗。她握着佛珠默然了许久,最后只当府里多了个前来投奔的表小姐,平平淡淡地对待便好。随后她得知自小长在乡野,心底便对她不抱期望,只念她好歹知书达理,不至于配不上国公府嫡小姐的名头,只是如今看来,她那一丝念想也太过奢侈了!
王清荷眼底的鄙夷快要溢出来,她王清荷,自来是京中的典范,出身世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冒出来这样一个大字不识,举止粗鄙的女儿,简直是让她丢脸至极!
楚妗不知道为何,总感觉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可她从未与母亲相处过,也不知具体情况,可眼前却浮现起方才她看到的场景,两人言笑晏晏,姿态亲昵,那才像是母女该有的样子。
一旁的少女忽然开口说话道:“你就是大哥说的妗儿吧?果然跟母亲长得很相像呢!”
楚妗下意识望过去,就看到方才明艳大方的少女,袖手立在一旁,红唇微弯,露出一个很是善意的笑。
“我是楚静姝,同你一样,是母亲的女儿。”
楚妗茫然,她没有听大哥说过,她还有什么嫡亲姐妹呀?
楚静姝眼神一暗,唇角的笑意更加温柔,“大哥同我说了你的事,这些年你在乡下受苦了,而我霸占着你的位置,享受着锦衣华服,我实在是对不住你!”说着,面容上隐隐有愧色。
王清荷看着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如今神色愧疚,谦卑的向楚妗道歉,她就忍不住心疼,她温柔的牵住她的手,略带安抚地握了握。
楚妗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这个人说的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什么叫霸占了她的位置?
她满头雾水,但又隐隐觉得,如果自己问出口会让她自己的处境更为尴尬。
一路上,她看着王清荷挽着楚静姝的手,亲亲热热地走在一起,而她,神色颇为失落。好在楚静姝落落大方,风度仪态皆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许是看出了她的失落,时不时问一些她的过去,与她搭话,让她不至于呆愣愣的站在一旁。
她一一作答,一行人也算是气氛融洽地去了宗祠,只是她总觉得,王清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们一行人到宗祠的时候,那里已经候了一大群人,邓氏手里拿着一根乌木拐杖,由邓嬷嬷搀扶着站在那里,除了昨日见过的那几个姆姆堂姐妹,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面孔。楚家是大家族,族中人口众多,祭祖是大事,几乎所有的楚家人都来了,密密麻麻的站了一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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