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自己是从来不会寻烦恼的。原本他烦恼一个世间正“遭受迫害”的孟小姐,但是久未再梦见那本只翻得开几页的书,他也记不太清孟御史一家的事情了。
年节将至,这几日赵贵妃总抓着他量体裁衣,将一件件棉纱织羽、丝绢毛皮在他身上比来划去,搞得康宁去上学读书的动力都大了好多。
梁徽帝在成功消化了“小儿子要去上学”这件事以后,对他的心肝读书一事爆发出了新的热情,甚至兴师动众地把朝中的名师大家挨个挑剔了一轮,这里面不乏他多年来可以数十计的宠臣爱卿。然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幼儿启蒙,乃一生向学伊始,不可使一道之说误之,不当以一家之言蔽之。
就是说,他觉得一个人教他儿子教不了,怕他儿子听信了某一人某一派的主张,不能以全面的、辩证的思维看问题——于是他相当天才地搞出了个导师团。
赵云侠,就是康宁的亲舅舅也有幸混进了小外甥的导师团中。虽然因为这个队伍里的人太多了,徽帝又很久才给小儿子安排一次正课,因为他但凡孩子的正课必要旁听,所以赵云侠也几个月才能因上课见一次小皇子。
不过皇帝也考虑到了年节将近,准备叫赵贵妃见见弟弟,他就把赵云侠安排到了比较靠前的一天。
赵云侠这个人,书读得不好不差,跟皇子太傅里那些真正的名家大儒差得就太远了。但是他性情爱说爱笑,好广交朋友,容貌俊美,身材高挑,极擅剑舞,也是梁徽帝相当心爱的一个小舅子。
于是康宁今日过来上课,就见每次一换的老师先摸出来了一个小而精致的陀螺,看着他笑,说:“殿下,咱们今日不读书了,就学这个抽陀螺。”
梁徽帝在旁边打眼一看,就知道那小鞭子和小陀螺都是赵家人为了康宁特质的,鞭子轻又柔软,陀螺尖灌了铅,还钻了斜纹的旋儿,需要的力气小,又不会伤着人。他便有几分满意。
他为小儿子选的蒙师里面,有几位都是性情疏阔又精通玩乐的,他自来也比较欣赏这样的人——做个老古板老学究又有什么趣。赵云侠这个表现,在他看来就属于比较会做事的,知情识趣,不愧是京都赵家的云侠公子。
康宁早就黏过去了。赵贵妃已经告诉他今天来的老师是他舅舅,还叫他把舅舅带回去吃饭。不过他没想到舅舅这么有趣,教他玩小陀螺,还到致博斋外面的空地上舞剑给他看。
云侠公子的剑舞确实很美,舒展飘逸,灵动自然,人如流云轻雾,剑影潇洒写意。看得围观人等都在叫好。
康宁这个小没见识的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激动地在他爹怀里直蹦,徽帝都快要抱不住他。
“舅舅好棒!”回了永春殿,贵妃亲手给儿子脱去毛绒斗篷时,他还不住嘴地说,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小孩子的祈求和欢快,“舅舅不要走了!舅舅别走好不好?我好喜欢舅舅,舅舅不要走!我想每天都跟舅舅在一起!”
赵云侠哪里经过这样的攻势。赵家也没有一个小孩像康宁这样,简直就是一颗小蜜糖。他笑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甜言蜜语的样子跟你父皇一模一样!”赵贵妃这样说儿子。但是她又忍不住满足儿子的要求,“要不你明天还过来?”她问弟弟。
“明天我就离京了,早已和那边的朋友们约好了。”赵云侠并不在朝堂为官,他是一个叫赵大人无比头疼的儿子,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流荡在外面,“小殿下,等舅舅回来,带苗疆的鲜花饼给你吃啊!”
赵贵妃听了就眉头一竖。“浣青,”她唤来大宫女,先把小儿子给打发走,“给宁宁做的山药糕呢,”当娘的声音又甜又温柔,“快带宁宁去尝尝,待会儿就凉了呀!”
山药糕哇!康宁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美滋滋地被抱走了。
赵贵妃于是满脸风雷电闪地转向弟弟。
“又跟你那些江湖朋友混在一起!”她一拍桌子,把上好的楠木都震出闷闷的响声,“我可是听说了,玄玉门今年冬天牵连上了好几起人命官司,你小心惹祸上身!家里成年累月见不到你的人,爹这回怎么还不打断你的腿?”
“姐姐消息果然灵通,连玄玉门这桩祸事都有耳闻!我就是去处理这件事的啊!”赵云侠跟他姐嬉皮笑脸,“这件事,玄玉门自己根本摘不干净,我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啊。至于爹……他老人家这几年许是见我见得少,脾气是好多了,好多了,哈哈哈!”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回家?”赵贵妃满脸狐疑,又在看到弟弟神色一滞后转为确定,“你!你这个不着调的东西!”
“我也不算没回家嘛!”赵云侠辩解,“我没回去,宁宁的小陀螺哪里来的?我就是……就是没在爹娘面前露面而已!”
“滚滚滚!滚出去!”赵贵妃简直不想再看到这个糟心的东西,一个杯子精准地照着殿堂下丢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康宁看看他的娘,再看看舅舅,还在那里纳罕呢,“舅舅这里怎么有个包哇?”他摸摸脑袋,提出问题。
“因为你舅舅傻呗,”赵贵妃嗔怪地看了一眼弟弟,“这么大个人了,走路都能不小心撞到柱子上。所以宁宁平时走路可要小心一点啊,像你舅舅这样,到外面都是要被人笑话的。”
康宁记住了。他不仅记住了,没过多久,他还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告诉了他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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