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蛇吗?蛇也可以吃吗?”他眼巴巴地问。
“蛇是可以吃的,只是毒性大的就要注意一些。”戚长风告诉他,“就和吃菇一样。我们白河还有人吃蛇吃死的,我小的时候听说过我们那儿的一家捉到过一只谷里爬出的蛇王,煮出的汤无比美味,却把那家从老头到小孙子都给吃死了。”
食蛇而死!这对康宁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恐怖故事了。他脸都听白了。
永春殿的大宫女听到这里,已经想要制止这个半大小子了。她注意到小皇子吓得变色的小脸,唯恐康宁吃了惊受不住,甚至夜里恐怕做噩梦。
讲什么吃蛇?小殿下连蛇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但是戚长风神色有点冷淡地瞥了浣青一眼,不知有意无意,侧侧身正好把她能投在康宁身上的视线挡住了,“你别怕,他们吃出事的全都是不会打理蛇的。再说,铁斑蛇毒性弱得很,哪怕不把毒液放掉,直接炖都不会有事的。这种蛇葱姜一炖,味道非常鲜甜,香得叫你把舌头都能吞下去——比登峰庄主那些宝贝竹鸡的滋味都不差的。”
康宁不由得也跟着吞吞口水,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忘了害怕,听得十分向往,他先甜言蜜语称赞戚长风,“哥哥真厉害啊!哥哥什么都知道!”然后他又想起来倒霉催的登峰庄主,“那是谁把铁斑蛇带去了登峰庄呢?铁斑蛇不会害人,只是吃庄主的竹鸡,带蛇的人就是想要做一个恶作剧,是不是?”
“小殿下果然聪明。”戚长风夸了一句,“带去铁斑蛇的人便是登峰庄主的好朋友,江湖闻名的妙手乌兰了。这个人因登峰庄主吝啬自己的竹鸡,不肯拿出来招待朋友,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来捉弄他。”戚长风说着说着又忍不住上了手,不经意一般地摸摸小孩子柔嫩的脸颊:“这下子妙手乌兰吃不到,登峰庄主的紫玉竹鸡也几乎被铁斑蛇吃了个干净。剩下寥寥数只,被登峰庄主拿来宴请为他破解了此事的赵大哥和我。妙手乌兰也被请到宴席上,终于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紫玉竹鸡,还有他自己从南疆带过来的铁斑蛇。”
康宁觉得这个故事精彩极了。这个好似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的长风哥哥,他就跟父皇说的一样英武勇敢,他还又机智又有趣——他比康宁见过的所有大孩子小孩子都要更厉害。他像之前不想离开舅舅一样不想离开他了。
“登峰庄主都没有生妙手乌兰的气吗?”小孩子拉住戚长风粗糙的手继续问道,同时他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哥哥,我想去尿尿!”
他想让这个哥哥陪他去,路上还能继续讲故事。不要小福子他们。
但是戚长风猛然顿住了,好像他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像是被谁锤了一拳,那张云淡风轻的俊脸顷刻间都涨红了。
“登峰庄主他俩的故事我下次再给殿下讲。”他匆匆地说,声音也不像刚才那样清朗低沉了。然后他侧开身,挪走了自己挡在康宁和宫人之间的身体,有点无助的冲浣青求助,“这位姑娘,公主殿下想要……想要去方便。”
“公主殿下?”浣青愣住了。“什么公主殿下?哪里有公主殿下?”
第8章 无猜 于是康宁也在一阵自由的风里了……
康宁七岁的一整个秋天,是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尽管戚长风要跟着皇兄们的骑射师傅上课,白日里也要去致博斋读书,每逢旬日,他要到禁卫军中跟京都骑总领学习排兵布阵,有时候还要被越来越喜欢他的皇帝带在身边做事——他还是每日有大把时间可以陪在康宁身旁。
虽然他还是觉得这个小孩子模样太招人,总是看见康宁就想碰一碰他、拽一把他的小辫子、捏一捏他软绵绵的手、看他笑了哭了都觉得好笑有趣,冥冥中满足了他做哥哥的愿望和恶趣味——但了解得越多,他也越觉得这个小皇子可怜。
戚长风无法想象自己处在不能尽情游戏、快步奔跑,甚至成年累月地被关在父母注视之下的境地。活动范围只有一双双担忧的眼睛围起来的方寸之地,一点出格之举就要面对所有人的温柔劝阻,一场畅快的秋风也会被人大惊失色的隔开。
小皇子像是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一副温柔枷锁套牢了。常年累月,小小的灵魂越来越疲惫,才会越来越娇弱。
他固然拥有许多天下最名贵珍稀的造物、那些一寸一金的丝帛、价值连城的玩具,无边的关注与宠爱。但最好的东西,那些免费的东西——自由、林子里惊心动魄地追逐一只猎物的心跳、把人热出憧憧幻觉的夏日跳进河水里的凉爽、雷雨夜畅快地临窗晚睡、一场秋风漫步,他都不被允许拥有。
戚长风开始意识到皇帝让他陪在小皇子身边的用意了。
最开始他把一切讲给他听。在影子横斜的宫墙边、在御花园假山的孔洞里,在某个温柔静默的午后——他抱着小皇子跃到高高的树上,丢下了那些神态焦急的老嬷嬷气急败坏的脸。小皇子先是唬了一跳,很快就惊奇地笑起来——他根本不是帝妃和宫人想象中那么胆小到弱不禁风的孩子。
康宁抱着他长风哥哥的脖子,透过斑驳、金黄的叶子往外看。他像一只被关傻了的小鸟,突然发现他本来可以待在高处,而高处是那么有趣——他望得到皇城尽头延绵的、金红色的西山,西山顶有白色的、看起来柔软又美味的云朵,近处,红色的宫墙与金碧琉璃瓦规律地交织出端庄的美感,一只野猫此时此刻正栖在阳光里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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