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御史这个人一辈子追名逐利,偏偏却最是个假道学,满嘴的仁义道德、礼仪伦常,将他自己也骗了过去。别管他心底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否有两分长女终于有点用处、能为他攀上一个一品将军的暗喜,至少在明面上,他的整张脸一下子涨红了,就好像是一个普普通通、家门不幸的父亲。
“将军缘何出现在这里,还跟我这……我这不孝女有了首尾,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孟鸿礼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戚长风,当着一院人的面,明为质问、实则对此事一锤定音。
戚长风一声冷哼。明明他身上的肌肤热度很高、可是他周身总好像裹挟了一种冰冷森寒的气息,端得叫人生出恐惧:“我出现在这,为的是要同孟医女商谈涉及三军将士的要紧机密。孟大人敢作此问,难道是想从我这里探听军情吗?”
他并不想把这事暂且按捺下去,回头再徐徐处理。也许从本质上来说,戚长风始终还有几分生在边疆、长在野风里的睚眦必报、随心所欲。一旦撤去他早年在皇宫里养出来的那种表面上的温柔知礼,他骨子里那些带着野性的东西就暴露得一览无余。
他没再看一眼气得说不出话的孟鸿礼,只是捏着匕首,朝躲在父亲后面的孟明月一步步逼近。鲜血顺着他内衫的袖子一路滴落,蜿蜒出一条艳色的轨迹。戚长风眼尾赤红,面上挂着一种很突兀的笑容,左眉尾那道深色的疤痕在此刻散发出森冷的邪气。
那一刻,他简直像是一条生在南疆之地的毒蛇了,正盘算着要谁的性命。
劣质又凶猛的药力在戚长风骨血中激荡着,好像格外助长了他的凶气。他一把推开拦在他面前的孟鸿礼,沾满鲜血的手如闪电般扼住了尖叫着的少女的脖颈。
“看来上次的事还没有让孟二小姐吃够教训?”戚长风在一院的人炸开了锅般的叫喊声中把手里捏着的人微微提起,“你敢对我用这种手段,想必已经做好了被我报复的准备。”在盛怒之中,戚长风又能精准地控制手中的力道了,他鲜血淋漓的手掌慢慢收紧,却不至于让孟明月完全无法呼吸。
很奇怪,戚长风根本想不明白孟明月是哪里来的勇气?他这七年能够活下来,手里已经不知道收割了多少人命。京城中确实是另一番岁月静好、歌舞升平的环境。但是自小生在战乱中的出身和这七年刀口舔血的经历已经让某些东西深深刻进了戚长风的骨头里。
是他这大半年里待在小皇子身边、变得太平心静气了吗?
连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敢算计自己。
这个世界上能随便折腾算计戚长风的人只有一个。那人可不在这里。
“我这个人,别人对我做什么,我一向是喜欢原样返还回去,”戚长风看着手里的少女脸色开始发青,微微放松了一些手指,让孟明月有一个喘气的间隙:“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我怕你这个恶心的爹会因为这个叫你没了命。那可不行——倒好像是你这条不值钱的命叫我害了去。”
“这样吧,不如我饶了你……”看着孟明月满脸是泪的惊恐神情,戚长风对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你跟孟大人可以一起听一听,二选一:要么我把你和孟大人也关进一间房间里,待满两刻钟就行,助兴的药估计你买来的还有多余的?毕竟养不教,父之过,这责任孟大人也不能摘干净;二来,”戚长风松开手里握着的脖颈,对着委顿在地嚎啕大哭的孟明月拂开衣袖,露出受伤的手臂,“一模一样的刀口,也在你身上来一遍,只是不许旁人动手——我在这里等着看,你得亲手划下去。”
“这两件事,可都是你对我施为的,我只还一半给你。算是我今日好说话,给孟姑娘的小妹妹留些余地。”戚长风这话讲得真情实意。
可孟明月不过是一个娇养长大的小女孩,从小被爹娘捧在手心,还有一个红极一时风头无两的舅舅,愿意时不时哄她两句。她长了这么大,不过是在后宅闺阁间耍耍心计,至多是几月前在心上人面前碰了壁,那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危机了。
戚长风给的两条路,对她来说都极其不可置信。她不是没想过她做下此事会得到的惩罚——冷言冷语、禁足、甚至被父母亲打一顿,或者要给送进庙里。可她当时心里只有畅快、并没有一二分的恐惧。
她绝没想到自己会面临现在的境况——此刻的戚长风像恶鬼一样对她严加威逼,她又慌又惧,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只想在这种可怖的逼视下化成烟云。
“我不选!我不选!”孟明月歇斯底里地哭叫起来,“你凭什么冤枉我!你有什么证据!你……你就是跟孟白凡有奸情!怎么,你敢做不敢认吗?你们俩都不知道做下什么恶心事了,现在她又唆使你!是不是她要你害死我才行?”
“你杀了我吧!你敢杀了我吗?”小姑娘梗着脖子,“你这个草菅人命的将军,你别以为我怕你!”
孟明月恶毒、无知、自私自利。但是她有一种年幼的倔强和勇气。相比之下,刚才还义正言辞的孟鸿礼在戚长风此刻如化实质的杀意下战战兢兢,他跟他女儿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可就是这短短的两步,他两股战战,怎么都走不过去。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戚将军?”孟鸿礼这时也意识到了些什么,不敢像方才那样摆出质问的口气,“月儿她年幼不懂事,还望将军不要同这逆女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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