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告诉朕此事,不知所求为何?”皇帝不动声色,看着堂下的李温纶发顶玉冠的仙鹤花纹。
李温纶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小辈的事情,闹来闹去,臣也不愿掺和。不过当故事说给陛下听听罢了。”
徽帝叹了一口气,“你那小外甥女,可是了不得啊,差点算计进去了朕的戚小郎。”
李温纶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开口杯中的花茶,先走神地想了一下玫瑰能舒肝养颜、这时用来正合时宜,而后他才好像随口答道:“哪里是戚小郎,已经是戚将军了。陛下还是总把人当成养在身边的孩子。”
他在皇帝身边随意已经成了习惯,这时又算闲聊,并没有一二分上下奏对的紧张。李大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看着皇帝若有所思的眼神,又补了一句:“戚将军这些年人在外头,已经历练得有模有样。臣看啊,陛下早晚还是要换换看人的眼光。”
话说三分,就不用继续深入,两人此时已经都已经懂了。
李温纶大晚上跑过来找皇帝闲聊,其实倒并不是为他外甥女张目。他这个人要有那么深的血脉之情,也不会终生未娶、气得他父母带着遗憾走了。这人冷血是冷到骨子里的,平生最爱的除了自己的容貌姿仪,也就对皇帝有几分感情。
爱屋及乌,李温纶对他们大梁这位姿容绝世的小殿下的关心其实比对他自己的外甥女深厚多了。他趁夜跑过来,没有好好在自己府里护肤养生抚琴赏鸟,也是他这段时间确实体察出皇帝的心事及其犹豫的态度,于是过来表达两句自己的看法——戚长风,不妥。
不过陛下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徽帝不耐烦地对宠卿摆了摆手:“你还来教上朕了,胆子不小。快快,赶紧滚吧!”
红颜未老恩先断啊——李温纶滚了。
可是他走了,皇帝也确实被说中了心事。当晚一夜都没有睡着。
以徽帝那双眼睛,大概他看出戚长风和宝贝儿子之间的异样比任何人都要早,自然也为此心烦得比所有人都要久。其实在康宁出事之前,时节还在初夏的时候,徽帝就在赵贵妃的枕边暗点过这个问题,可是孩子他娘没听明白,还嫌他太吵。
那时候徽帝只是犹豫,其实对此事在半可不可之间。首先就是当爹的心情——他的小儿子,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人能配得上嘛!而且退一万步讲,戚长风他都不是个姑娘。戚长风跟康宁在一起,吃亏的是谁简直相当明了。
再说了,他们俩若在一起,皇子必定要出宫建府了,总不能把一个一品将军娶进宫?要么就是始终叫他们两地分居——他们愿意隔三差五见一见就最好了。皇帝身边就剩最后两个孩子了,昭阳再怎么拖也得放出去的,这女儿像个野马一样留不住。他本来以为他至少能把小儿子一直留在老父亲身旁。
戚长风——徽帝怎么也没能想到,当年明明是千挑万选、想给幼子找一个十全十美的好朋友。怎么最后这“好朋友”反倒要把他儿子撬走?
但是再不情愿又能怎么样呢?徽帝这么抗拒,却始终没有真的插手,就是因为他知道康宁这一年才终于又开始快乐轻松。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皇帝除了给戚长风捣捣乱,偶尔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他并没有真正决定好。
天平是在那一场毒祸中开始失衡。
孟白凡不是唯一看到戚长风手握毒药的人。在那个时刻,小皇子的寝殿里还有另一双眼睛略过戚长风。
当下的皇帝有几分震惊,可是那时候他的全副心思还是在小儿子身上,并没有立刻细想下去。
但那是让徽帝觉得危险的先兆。
到后来,戚长风连寻找药材的差事都办不好。他急躁、愤怒、疯狂,甚至他在无意的伤害自己。徽帝冷眼旁观着他从小培养的这个少年郎——戚长风能在南雀国运筹帷幄、隐姓埋名,绝境之中一朝策反,可是对于康宁的事,他始终冷静不了。最后还是赵贵妃看不下去了,先开始叫停——这也是赵贵妃至今跟他冷战的另一个缘故。她觉得他对戚长风太心狠。
其实徽帝是害怕了。他不想让小儿子陷入这样深切的感情、不想他再被这种盛大的情绪消耗。
皇帝始终知道康宁十四岁那年,是被什么真正伤害到的。而作为一个没有办法的父亲,他祈求不要再有这种伤害的可能降临到他的孩子身上。
说他独断专行也罢,说他因噎废食也好。他希望康宁一生过得安康宁和,平静无忧。
在偶然的时刻,就比如此时此刻,徽帝真的很想找人商量商量。赵贵妃——也就是心眼一直很粗的孩子他娘,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她虽然从看不透事情的本质,遇到问题从来不深想,也没法跟他共鸣,但她那种随便了快睡吧的态度总能让皇帝平静不少。
但是他俩现在还处于冷战当中,或者说赵云桥单方面拒绝跟他来往。
而李温纶这个贱人不请自来,搞得徽帝更加烦躁。
“若是……若是长风进宫来,你们在宫门口拦他一道,”徽帝微微抬起头,对着空气轻声吩咐,“就说天色太晚,他又受了伤,就不要再让康宁担心了。让他先在自己府上好好将养,等到手臂上的伤口好透了,再……再说吧。”
乌衣卫沉默地领命离去,只留下空气中些微的破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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