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自有韵律,姿态从容,语调轻重合适,不疾不徐,如国手拨古琴般悦耳动人,却如一道道惊雷应接不暇炸在姑娘耳边!
父母乡亲给她绑上的一道道难以挣脱的枷锁,一座座不可跨越的高峰在惊雷炸响下夷为灰烬,砌成新的平地土壤。
豁然开朗。
姑娘向谢容皎长揖到地,她本是不善言辞之人,比之言语,或许姿态更能表示她的感激。
谢容皎道:“不必谢我,你应该谢的是他。”
他似是想起什么,眼里唇边有温软的笑意,如朝霞万丈破开云雾茫茫般的惊艳动人,“我曾和你一样,没有他教我的话,我不会知道这些。”
姑娘没有细问,谢容皎没有细说。
谢容皎受了她一个长揖,难得多说:“多嘴一句,贺师姐即将毕业,离开不择书院后,可有什么打算?”
贺荃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不瞒谢郎君,我原本胸无大志,想着镇上先生仅教习字,我不敢称良师,好歹能多教些经典,有修行上的苗子,也能指点一二。现下是落空了。不过侥幸蒙了个书院出身,总有安身立命之所。”
谢容皎称她一声师姐,她却知道谢容皎身份,加之感激他相劝之情,没论在书院中的长幼辈分,以郎君相称。
谢容皎忽道:“贺师姐可考虑过归元军?”
九州与北荒是世仇,南域宗门世家子,一大半皆去过北疆戍边,大多是为历练打熬心性,也有当真留在北疆,军旅为业的。
譬如谢容华。
“我知书院学生大多不爱被一方势力拘束,不会考虑效力谢家。但阿姐的归元军不隶属于谢家或南域任何一方势力。一旦通过考核,发誓不会对归元军不利,去留随意。”
说完谢容皎自己也不禁稍稍失笑:“当然若是贺师姐不欲前往北疆,当我是看阿姐自家人好,多作卖弄便是。”
贺荃迷茫道:“我可以吗?”
她当然听过谢归元的归元军,听过谢归元战场上的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听过她于九州的举足轻重,也暗暗欣羡过谢归元的英姿飒沓少年得意。
她梦里未尝不想像谢容华一样活得肆意精彩。
但梦里的故事当不得真的。
她父母从小教导她安稳平庸是福,即便是后来考上不择书院,贺荃也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得,有异常人的地方,只想着毕业以后来小镇上教书,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
较之她自矜自负的同门,贺荃简直不像是不择书院出来的学生。
为什么不可以?
她没对不起过任何人。
方才见到的新风景展现在她眼前,是片望不到边际尚且荒芜的平原,贺荃洒然一笑,迷惘尽去,向谢容皎再施一礼,“我想去尽力一试,多谢谢郎君指点。”
至于父母,她会尽全力去供养。承欢膝下的事,向来讨父母欢心的弟妹做得比她更好。过几年后他们或许还能像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团团圆圆吃个年夜饭。
谢容皎还她一礼,转身离开。
第14章 现形
一夜无事。
身边江景行睡得正香,谢容皎庆幸自己坚持守夜,否则别说是昨晚来了魔修,贩夫走卒一样入院如入无人之地。
院外有狗叫声。
现下方寅时过了大半,天色初亮,鸡鸣未起,这声响扰人清梦得很。
谢容皎拿起剑出外一看。
有个男子正抄起砖头砸狗。
狗的腿约莫是被打折了,一瘸一拐地拖着跑不快,男子的手出奇地准,砖头分量重,一块砸过去能被砸出个大血口,起不了身,在那儿发出一声声无用的哀嚎。
男子眼睛一亮,折了根带刺的粗树枝,狠狠抽在狗身的伤口上。
狗一阵抽搐,叫声凄厉贯耳。
男子听得异常舒心。
他近日来诸事不顺,当差时什么都做不好被雇主骂个狗血淋头,下工后捧着那么一点可怜的薪水被老婆揪着耳朵说没用。
他怕连那么一点可怜的月俸都拿不到得罪不起雇主,碍着妻子丰厚的嫁妆不敢吱声儿,难道连狗都打不了吗?
人不敢向比自己地位高或地位相当的人发泄怒火,只好向着比自己地位更低的无辜人撒气。
被撒气的人已经没人好给他撒气了,于是一腔怒火尽朝着动物身上倾泻。
说到底有谁是真无辜
他没来得及抽第二鞭,树枝轻易被一只手拗断。
一只很美的手。
他书读得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只手的好看,可他知道树枝不配被那只手碰到,碰一下都是它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谢容皎拗断了树枝,顺手夺过衙役手里剩下的树枝远远一扔,他用了劲,树枝没等落地就化成飞灰。
狗冲着他像是感激般低低嚎叫几声,拖着瘸腿伤身跑远。
谢容皎眉头微皱,觉出几分眼前男子的不对劲。
他运转起凤凰神目的法诀,灵力在他体内流转,熠熠眼瞳里映出衙役身上微不可见的几缕魔气。
谢容皎伸手隔空掸去了那几缕魔气。
不对,这个点儿他该在家里睡大觉才是啊,怎么会神使鬼差跑到铁匠院子外面来?
男子心底丝丝地冒起寒气,不敢多想,拔腿跑得没影。
谢容皎回院子里冷酷无情戳醒了江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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