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正是倔强时候,与其明着拒绝她,让她闹个不休,还不如先糊弄着她,今晚酒宴上见了蔡长史,再寻个机会打听一番……
心中计议已定,宋志远摆出一副慈父面孔:“这件事咱们以后再商议,我已经和你二娘三娘说过了,今明两日全家要去庄子上玩耍。”
他如今厌恶吴氏,话里话外根本不提吴氏,这次去庄子上过上巳节,他也根本没打算带吴氏一起去。
宋甜认真地看着他:“那今日爹爹带着二娘三娘去庄子上散两日心吧,我就不去了。”
宋志远眉头皱了起来:“家里人都去,你为何不去?”
宋甜低下头,看着脚下被她扯成一片片的木香花花瓣,声音略带着些落寞:“明日是我娘的忌辰,我舅舅舅母每年的这一天都要给我娘上坟的。”
宋志远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原配金氏初亡故的那两年,每到忌辰,他都要带着宋甜上坟祭扫。
后来吴氏进门,他又有了新欢,再到金氏忌辰,他就不再上坟祭扫,而是在金氏的莲位前奉上一支香了。
前些年吴氏命人把金氏的灵床抬出去烧了,他也就把金氏的忌辰给忘了,连每年的那支香也欠奉了。
宋甜一直在悄悄观察宋志远,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此时正心中羞愧,忙趁机道:“爹爹,那我今日就不陪您和二娘三娘往庄子上去了。”
宋志远低低“嗯”了一声。
宋甜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接着又道:“爹爹,您既然说庄子是我的嫁妆,今日就让人拿了名帖去知州衙门,把庄子写在我名下呗!”
听到宋甜这句话,正在伤怀亡妻的宋志远当即清醒了过来,皱着眉头道:“你又没有独立的户籍,庄子如何能登记在你名下?”
宋甜经历了两世,哪里那么容易被忽悠:“爹爹,你以为我不知道,按照我朝律法,只要在某地居住满一年以上,或者拥有土地,就可以登记户籍。你把庄子的地契写在我名下,我不就可以登记户籍了?这样将来即使我要和离,或者再嫁,这个庄子也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宋志远一向脸皮奇厚,这会儿被女儿将了一军,难得的脸上有些热辣辣的,心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了庄子是给闺女的嫁妆,提前把地契写她名下也是可以的,反正甜姐儿说的也有道理,即使亲近如夫妻也得留一手,庄子提前记在甜姐儿名下,未来女婿再不成器,只要甜姐儿不同意,他就不能偷卖这个庄子……
想到这里,宋志远慨然道:“好吧!”
宋甜趁热打铁:“爹爹,那咱们这就去书房,您写个帖子,让宋竹同葛二叔去州衙办这件事,好不好?”
她爹的这些小厮中,宋槐聪明却奸猾,宋榆忠心耿耿却过于老实,倒是宋竹,识文断字不说,既有忠心,又有办事能力,倒是可以指望的。
前世她爹暴毙,吴氏只顾着揽财,别的统统不理,家里家外乱成一片,掌柜投靠别家,伙计拐了货物盗卖,小厮偷了金银文物逃走……倒是生药铺的掌柜葛二叔和管书房的小厮宋竹,一直坚持到与吴氏做了交接,这才告辞离去。
宋志远没想到宋甜还挺有眼光——他手底下人里,顶数葛二郎和宋竹为人志诚,办事能力也强——当下便答应了下来:“那咱们去书房吧!”
宋甜陪着宋志远往外走,口中嘀咕着:“爹爹,你书房里有一把匕首,我拿去防身了。”
宋志远觉得女孩子拿把匕首防身也不错:“那你小心些,别伤着了自个儿。”
宋甜又道:“我今日要同舅舅他们一同祭拜我娘,爹爹,你看我带些什么礼物过去……”
父女俩说着话往前面书房去了。
张兰溪出来,却见宋志远和宋甜已经说着话走远了,纳闷道:“老爷怎么就走了?他的缨子帽和蓝罗褶还没穿戴呢,这父女俩到底在嘀咕什么……”
目送葛二叔和宋竹拿了宋志远的名帖离开书房,往外去了,宋甜这才放下心来,又交代宋榆安排马车,然后才带着紫荆回了东偏院。
她怕夜长梦多,换了素净的衣服妆饰,先去兰苑和管家理事的张兰溪说了一声,然后带着金姥姥和紫荆登车去了王府后巷金家。
今日金云泽和金海洋都被豫王府派遣出去了。
金太太已经备好了果品点心、香烛冥纸和金银锭之类物品,见宋甜来到,就留谢丹看家,自己带了宋甜乘马车出了宛州城北门,一径往北去了——金氏就葬在城北麒麟湖南边的丘陵上。
宋甜立在一边,呆呆看着金太太带着金姥姥往坟上祭台摆设果品点心。
金太太摆设完毕,拈着两支香,自家拿了一支,递给宋甜一支,插在香炉内,带着宋甜拜下,唤着金氏的闺名低声道:“灵姐儿,你活时为人,死后为神。今日是你的忌辰,嫂嫂带着你的女儿甜姐儿,来你坟前给你烧一陌钱纸。你保佑甜姐儿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宋甜立在那里,眼泪滚珠般从两颊滑下。
她娘临死前,大约是知道宋志远这当爹的指望不住,眼睁睁看着她,一直不能闭眼,当真是死不瞑目。
而前世的宋甜,所嫁非人,受尽苦难,年少横死,果真令她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金太太想起自己刚嫁入金家时,年幼的金氏抱着自己的膝盖,笑容甜美可爱,甚是依恋自己,如今却埋在一抔黄土之下,不禁悲从中来,与宋甜哭成一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