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岛喜江的确跟孙女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不过惠子出差这件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阮文闻言低声一句,“是吗?”
她的笑容中透着几分了然,让荣林忽的脚下一顿,“你的意思是……”
田岛喜江在规划惠子出差时,就已经在算着这一天?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惠子小姐最近几个月都有出差的时候吧?”
“是。”
阮文耸了耸肩,“那就是了,贸贸然安排她出去自然会引得人怀疑,所以要从长计议。”一个侦探小说家,要做的就是洞悉人心。
主人翁活在书中,活在笔墨之间,但行为逻辑要圆上,从书本中抽出来,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动机、行为。
这些不止适用于纸片人。
荣林都没有注意到这些,听了阮文这三两句,他才恍然,原来田岛喜江竟然早就安排了这一切。
这本该让荣林心头松快些才是,毕竟田岛喜江应该有万全之策能够保住造纸坊。
可他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阮文假装没看到,她绕过长廊,看到了正在那里忙活的田岛喜江。
老人消瘦了许多,身上没了多少肉,仔细去看感觉像是骨头架被一层皮给包裹了起来。
他看到阮文露出笑容,“麻烦阮文小姐特意跑着一趟。”
知道阮文只喝白开水,田岛喜江没再给她泡茶。
小小的方室只有阮文和田岛喜江两人,荣林在和造纸坊的师傅们一起忙。
他的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而田岛喜江也并没有让孙女婿进来。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这算是另类意义上的不谋而合吧。
“这次特意麻烦您过来,是我有事相求。”
田岛喜江看着对面的年轻姑娘,他有时候会想,如果惠子能有她这般拿得清,该多好?
可惜惠子是惠子,终究不是阮文。
田岛喜江身体的确不太好,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咳嗽起来。
阮文瞥了眼那帕子,看到了上面沾染了红色的痕迹,她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我们本来就有合作,田岛先生不妨直说,如果我能办到,自然会尽力而为。”
阮文的话有保留,田岛喜江听得出来。
“我打算,把这个造纸坊留给荣林去经营。”
田岛喜江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人,他知道阮文肯定猜了出来,但她并不一定能猜到自己接下来说的话。
“准确点来说,是荣林有决策权,至于造纸坊的主人,是惠子与他的孩子。”
将产业交给外人去经营,这的确是一个十分冒险的决定。
不过如果再增加一重保险呢?
阮文觉得这个遗嘱有点意思了。
“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田岛惠子目前还没有孩子,一旦怀了孕生孩子,那她精力不济自然没时间去料理造纸坊的事情。
从怀孕到产后两三年,只怕田岛惠子的精力都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
若是荣林有心,那造纸坊会被他牢牢掌控。
“我知道荣林并没有太多的经营能力,也知道阮文小姐你与藤原家的造纸坊有合作。”田岛喜江又是一阵咳嗽,撕心裂肺的声音让阮文皱了皱眉头。
“您应该去医院的。”
“医生救死扶伤,但救不了我这条命。”田岛喜江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后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缓了缓精神,她这才继续说,“与谁合作那是您的权利,能够让我的造纸坊起死回生,我已经感激不尽。”
造纸坊想要继续经营下去,依靠的终究是自己。
惠子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不明白,与阮文交恶并没有什么好处。
甚至是一个再愚蠢不过的选择。
“我不想在我百年之后,因为惠子的短见导致造纸坊没落。”苍老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阮文,“阮文小姐,能不能看在我这个老人垂死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请不要跟惠子一般见识。”
没人能够拒绝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的请求,可……
阮文不是寻常人,她是一个生意人。
生意人讲究的是利。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有时候,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同情人。
尤其是与眼前这位老者,还隔着家仇国恨。
“田岛先生,您很爱您的孙女。”阮文轻声说道:“惠子小姐很幸运,她能得到您的疼爱,哪怕您现在身体不怎么好,依旧在为她考虑。”
“而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出生后没多久就不得不离开父母,甚至于我都没有见过我的祖父母。”阮文拿捏着手里的白瓷杯。
她这段时间养了回来,起码皮肤又变得白皙。
虽说不如手里这白瓷茶杯光滑动人,但也没有逊色太多。
“甚至于我都没见过我祖父的模样,直到前两年我才无意中看到了一些旧照片。您可知这是为什么?”
田岛喜江怔怔地看着阮文,他想自己或许做错了事。
他不该这么贪心,企图让阮文宽容惠子可能犯的错误。
“因为战争,我的父亲不得不离开故土前往大洋彼岸求学,归国后又投身国防建设,把我送到乡下去抚养,我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他们为国为民到最后一刻,我想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是他们所求。我的祖父,他不一样。如果他足够长寿,我想他会像您疼爱惠子小姐那样疼爱我。”阮文低声一叹,“可他去世很久了,他的家人他的宅院他的产业都毁于一旦,毁在了日本军队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