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道雷劫过后,承阳身上已血肉模糊,他几近站立不稳,脚步踉跄的半跪在一片废墟之上,不知心中在作何想。天道一刻不停,开始酝酿第七道。
尚且来不及逃开的凡人修士皆被掩埋在坠落的上岛之下,已听不到任何呼喊。
第七道雷劫,再次落下。
尘烟雾雾荡荡,四处漂浮,无论如何都沉不下来,空中漩涡正对的下方已被夷为平地,满眼皆是荒芜废墟。上岛坍塌,下岛崩裂,被深埋于岛下的万骨枯黑终于显现出来。
废墟中央躺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似乎了无生息,浑身皮肉早已被劈得焦黑,躺了许久也不见动静。空中电光一闪,毫不犹豫的开始蕴积第八道雷劫。
那焦黑人影手指动了动,勉强睁开一双视线模糊的眼睛,无法站立起身,也已经避无可避。
他似乎轻轻喟叹了一声,认命的闭上眼睛,在一片浩荡的惊海声里,空中凝聚的沉闷声愈发将近,天道迟迟未降下第八道,只见那云间一片游走相撞的电光愈积愈厚,紧接着渐渐隐没,似乎逐渐的消失了。
乍然雷鸣轰响。
第八道雷劫一过,万籁俱静。
偌大的废墟上听不到半点声音。
半空中忽然划出一道裂缝,有个人影自里面出来,裂缝又慢慢自行合上。
他在那尘烟四起的平地上步行许久,终于找到雷劫中央的一具残影。
不成人形。
当落下第八道雷劫后,天上的云层却开始慢慢消散,似乎不准备落下第九道了。
九重雷劫,当进行到一半或者即将结束之时,乌云却渐渐散去,那渡劫之人,应当是死了。
所以没有再进行的必要了。
孟云池拂开尘烟,上前两步,只看见这地上的承阳似乎已经被劈焦透了,炭化了,动一动就要断开一般。
他没走,就这么看了许久,久到空气中传来一点细微波动,那地上的残影蓦地一声喘气,好似被掐着喉咙按在水里许久的人终于接触到空气,已经无法完整的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嘶哑浑浊的气音,断断续续。
承阳还没死。
他看不到,动不了,却能感知到旁边正站着个人。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天上的云已经完全散开了,晴空万里。
承阳细微颤若的喘着气,喉咙里咕咕噜噜的挤出一点声音,似乎想说话。
孟云池拢了拢袖子,轻声道:“承阳,万年你屠杀我一族之时,可有想到今日会有这一番下场。”
他笑了笑,眼角微微弯起:“奉溪已渡劫成仙,当年之事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人,息门破印后沉渊地鬼跑出来所造成的所有杀孽,全部都被天道清算在了你一人身上,这感觉如何”
“当年到底死了多少人啊,恐怕你自己也没办法算清楚,”孟云池不紧不慢道:“这些杀孽若你一人偿还不了,便会归在你的子嗣身上,一代一代,直到还清为止。”
承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只听见对方凑近前来,对自己道:“所以你造下那么多孽,为什么还要留下子嗣呢,留下子嗣也就罢了,还弄出这样一支由你一脉统领的莱仙门来。”所以阮文也疯魔,阮明不得善终。
“他们不知道吧,他们种下什么因,还因为自己祖爷爷的加成,得还双倍的果。”孟云池望四周看了看,瞧见那因南洲崩裂而终于重见天日的漆黑龙骨,森然而立,尸骨叠着尸骨,宛若人间炼狱。
南洲曾经是乱战的战场,也曾是一片大陆,后来经修者捣毁与海陆浮沉,除却这一块上岛与下岛,其它地方皆已沉没入海底了。
它在万年前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梦泽宝地。
莱仙门在南洲之上繁荣昌盛,挺立万年之久,却是踩着他同族的尸骨得来的。
他阻止阮明时的惺惺作态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因为他们欠下的永远都还不了。
承阳愈发激动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声不断。
孟云池看了他半响,忽然笑了:“你叫我杀了你”
他唤出同尘道:“不用你提醒,我当然是来讨你的命的。”
天道撤去雷劫并非因为放过了承阳,因为他的第九道劫数,是因果。
剑身刺入血肉传来噗嗤一声,地上的人挣扎半响,然而最终慢慢沉寂,归于虚无。
孟云池漠然拔剑,瞧着那焦黑尸体随着微风在空中渐渐碎裂,成寸寸飞灰,湮灭于海面中,再寻不到一丝踪迹。
这世间唯一的渡劫期大能陨落,纵生前再是恣意恢宏,身率万人前指点江山,激昂纵情,亦或意气扬扬,峥嵘岁月,死后仍绕不过一抷黄土,庸庸随风入海流。
孟云池收起同尘,出了会儿神,转身一步步走向那些如高山林立般的龙骨。
他停下来伸手抚了抚,右手指尖出现一抹跳跃的黑色火焰,将其点燃。
万年前的嘶嚎与怒吼,从天而降的灾祸,那些不甘与怨愤,皆消湮在燃烧的火焰中,渐趋平息。
他在那片废墟之上烧去所有纠缠在一起的尸骨,偶然间发现了一片压在巨石之下的青白衣袖角。
……
阮常山是被阮绵绵摇醒的,他睁眼只觉胸口疼得不行,看见面前的阮绵绵凑近了一张脸,满是哭腔:“兄长,兄长,你终于醒了,绵绵一直叫你你都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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