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望去,河边嬉戏的鹿群跌入血泊里,折断的鹿角卡在鹅卵石之间,缓缓下沉。
不久,鸣金收兵。
黑甲的大将军大踏步而来,在一片寂静中,唯一的活物将自己蜷缩起来,往身旁还未冰冷的尸体绒毛里钻去,被他伸手抱了起来,托在手心中。
火吞噬着山林,这片仙境变成了炼狱,最后留下一片荒芜的土地。
而云雾渐渐靠近,将眼前的一切覆盖过去。
嬴政站在白茫茫的雾里,握紧了孔明的手,声音喑哑:“我不知道……”
孔明望着他,眼中似乎有晶莹的光芒。
“可它们只是一些……”
没有思想的畜生而已。嬴政试图为自己的先祖解释,但对上他的眼睛,后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畜生,而已吗?”孔明突然轻轻笑了,合上温柔的眼睛,语气变得凉薄,“在你眼里……我也是吗?”
“不……”
“那长平枉死的几十万降兵呢?”孔明朝他靠近,眼神愈发冷静,逼迫得他往后退去。
不,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但他无法保证。
“那是代价。”嬴政说。
道理他们都清楚,七国诸侯百年来征伐不断,从未安宁过多少时日。唯有统一,才能彻底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
可是要付出多少代价呢?
孔明望向前方,迷雾散去,还是那片郁郁葱葱的山谷。
他说:“那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以为……你们至少是想对我好的。”
“我是!”嬴政打断他的话,“至少,我从来没有想过将你关在深宫后院,你属于这片土地,庇护着这个国家,福泽我们的子民——”
孔明轻声说:“可我应该庇护的,不只是秦国。”
“我属于的这片土地,并不仅仅是秦国的国土……”
嬴政的声音骤然消失,怔怔地看着他,已经明白了。
但他无法指责孔明的选择,沉默许久,才沙哑地开口:“你也要……离开我了吗?”但是他不能放他走。
青龙是祥瑞的象征,尽管嬴政相信,大秦绝不是仅仅靠着所谓的神兽庇护才能走到今天,但如果他突然离开,或是出现在别的诸侯国,必然会引起舆论纷纷,认定大秦已经失去神明的庇佑,身为秦王的他更会失去公信力与民心。
他殚精竭虑走到现在,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抓住孔明的手,让他握住。
“两个选择,跟我回去。”他一字一顿道,“或者为你曾经的朋友复仇。”
他知道孔明从不会意气用事,可又重于感情。
他逼迫他做出选择,又赌他决不会伤害自己。
嬴政当然赌赢了。
*
秦王的车驾不到一月便返回了咸阳宫。
嬴政比以往还要沉默冷峻,近侍给他奉茶时,被那双冷冷的红眸刺了一下,微微哆嗦着,不敢多说一句话,就示意大家退到了远处。
他们在宫殿外悄悄议论着,华阳宫里住进了一位漂亮的夫人。
她的眼睛如同远方的大海,温柔似水,云鬓如墨,厚重珍贵的金饰叮叮当当响着,银铃般清脆。都是王上赏赐的,他还喜欢替她梳理上妆,却从不许她迈出宫门一步,藏在后院里独自赏玩。
又有人说,那不是秦王的夫人,那其实是被他幽禁的……
所有人都噤声不语了。
“这是为了大秦……”近侍在心中喃喃。
青龙所过之处,福泽万物。他要是想离开,必然得用些不寻常的手段才能阻止。
但他们不敢想象,如此对待祥瑞,日后是否会给大秦带来难以想象的祸患。
云中郡的捷报传回来时,大家都欢欣鼓舞。
昔有白起大破长平四十万赵军,如今赵国在大秦面前更是节节败退,在难以恢复往日风采。
那一夜,咸阳都城突降大雨,惊雷不止。
嬴政坐在窗前,和之前一般,平静而又耐心地和孔明讲述了前线的战事——几年前,这还是他们共同的理想——后者低头拨弄着书简边缘,沉默不语。
偶尔,他也会失去耐性,忍不住质问他:“你若真想离开,我还能阻止你吗?——不要那样看着我,我不许你那样看我。”
孔明看了他一眼,挪开眼睛。
“我说过,我会帮你的。既然承诺过……”他慢慢道,“我不会食言。”
嬴政心情一缓,柔声问:“你要是想和王翦将军去看一看列国的风光——”
孔明突然抬起了头,握住了他的袖子。
“我能看到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隐隐颤抖,“我都能看到。”
他能看到战争后的土地上发生了什么,那是他明知道会发生,却无法阻止的进程。
嬴政脸色冷下来,僵硬着打住了话题,转而说:“你无法保护所有人,在战争死去的人并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孔明摇了摇头,说:我本来也有我能做的事情。
他突然好似决心,对他说:“我不能再坐着看下去了,你得让我做点什么。”
嬴政微微迷惑地看着他,不知他的情绪为何激烈起来,又为何突然用那样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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