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下来长叹口气,怒意稍缓,对通报的内监道:“让他进殿吧。”
少时,刑部侍郎杜棱疾步从外走进,对皇帝恭敬行礼后,看到坐在一旁的孟西洲先是一愣,后拱手行礼,“见过少卿大人,幸而少卿大人安好无虞,我等同僚也能放心了。”
孟西洲清清冷冷,颔首道:“多谢杜侍郎惦念,听闻杜侍郎带来了与慧王有关的证据,还请呈出,此刻慧王尚且留在京中,如若证据确凿,正好可以同我搜寻到的证据一同交由陛下定夺。”
“是,那是自然,不想同少卿大人这般巧合,为的都是慧王一案。”杜棱说罢,后遣人抬进来两口箱子,“陛下,这是刑部最近一段时日搜寻到有关慧王侵占良田,霸占民女,私加税赋的证据,里面有人证口供、物证账本等,证据确凿,还请陛下过目。”
粗略看过杜棱呈上的奏折与证据后,皇帝微微一笑,将折子丢给内监,拿给孟西洲瞧,“杜侍郎准备的证据的确周全,子思如何看呢?”
孟西洲放下手中卷册,颔首道:“杜侍郎准备的确详尽,看过这些摘录出来的账本和口供便能知晓刑部对慧王私侵一事关注颇久,只可惜依照杜侍郎所持证据,并不足以让慧王以谋逆之罪认诛。”
“子思继续说。”皇帝垂首抿了口茶。
“自臣接手大理寺少卿一职后,便开始调查先前遗案,其中近郊这几年陆续发生的命案引起了臣的注意,这几处虽不归属慧王封地管辖,却又同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为此,臣前段时日亲自去查看几处命案,发现这些人大都是为一处叫通源钱庄的门铺提供物资,有粮食、马匹、铁器等。”
杜棱在一旁听着,面色不知不觉地渐渐沉下。
“臣觉得奇怪,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钱庄需要铁器马匹,便暗自派人留意其动向。不料对方颇为谨慎,一连多日都没露出马脚,臣便想,是臣盯得太紧,便从近郊凶杀案抽身回京,不料上元节那日,臣同家父饮酒后折去大理寺查看信笺,就在这空无一人的大道上,对方终于安耐不住下了手。”
“大理寺之事……竟是少卿大人的一场请君入瓮?”杜棱突然脱口问出,后收敛起惊诧神色,抬唇笑道:“少卿大人的谋略与胆识,杜棱佩服。”
孟西洲并未理会杜棱所言,只不紧不慢将事情讲清楚,“臣已把近郊几处命案尚未腐坏的尸身拉入京中,昨日已让李炎对比过大理寺前发现的尸身,伤口一致,是同一批人所为。”
“即便是同一批人,子思又是怎么将刺客同慧王联系在一起。”
“通源钱庄。”这一次,孟西洲转向皇帝,对着他的眼睛继续道:“刺客行踪隐蔽,慧王若要养这么一批人,势必需要其他遮掩,这便是通源钱庄存在的意义。通源钱庄方才我在杜侍郎所承账本中看到了,其中联系,顺藤摸瓜下去,自然能找到慧王私养精兵,暗在汴京集结的证据,有这些,足矣让慧王以谋逆之罪伏法。”
“对,臣所寻证据中,的确有通源钱庄的交易往来。”杜棱附和。
皇帝沉默片刻,沉声道:“杜棱所寻证据暂时先留在这吧,既然刑部关注慧王案已久,不如此这案子交由刑部主理,子思身体未愈,大理寺就暂先复审协理吧。”
“臣遵旨。”孟西洲颔首应下,余光中,杜棱却在迟疑。
“这……”杜棱犹豫一瞬,扑通跪下,沉声道,“陛下,您是仁君。”
杜棱斟酌了一番后,欲言又止道,“慧王是您唯一的兄弟,并且有悔改之心……不如饶了慧王一命,派去王陵思过……”
皇帝扫了眼杜棱,淡淡道,“杜爱卿思虑周全,连朕百年后的清誉,爱卿都已替朕考虑到了。”
“陛下英明神武,以仁爱治天下,国家太平昌顺,百姓富足安康,此事不得不多加考虑。”
“子思如何看待此事呢?”
“臣认为,慧王暗自屯兵,私养杀手,在上元庆典当日在汴京城内派出杀手伏击朝廷命官,已是胆大包天,罪无可恕,即便是宗亲,也已犯下十恶不赦的死罪,定然不可私下、或从轻处罚,应以证据公之于众,让天下人清楚,陛下对谋逆绝无宽容余地,是以敲响那些乱臣贼子的警钟为佳。”
孟西洲起身欲行礼,再次被皇帝制止。
皇帝扫了眼站在屋子里的两人,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孟西洲身上,他欲言又止,指尖捏着袖笼不知在摩挲什么,终是冷嗤一声。
“是啊,慧王是朕的胞弟,可朕的胞弟眼中,可曾有朕这个胞兄,又可还记得,子思是他的亲侄子,他怎么敢在上元庆典之时,千万华灯之下,让大理寺前血流成河!”
啪的一声重响,书案上的笔架、砚台连带着堆积如山的折子统统滚落在地。
皇帝动怒不止,内内外外一屋子的内监通通跪下。
皇帝丢下一句,“此案由大理寺主审,刑部协同”后,便怒匆匆地走向后殿。
出了文德殿,孟西洲大步流星,跟在身后的杜棱面如土灰,几乎是一步步挪着往前走的,尚未从方才龙颜震怒中走出。
他不懂,明明是按照太子殿下吩咐去做的,呈上一份证据,不让大理寺少卿独揽功劳,最后再以仁君名号相劝,给陛下仁德留一个台阶。
陛下素来有仁君之称,断然不会对唯一的胞弟赶尽杀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