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们小心伺候夫人,再选一套素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待她梳洗妥当,来知会我一声便是。”
“爷……”
说不上为何,这句夫人听的李炎心头冒出一股酸涩。
沈娘子若是听到了,不知道会不会欢喜。
大抵是不会的吧。
李炎也不知道为何他会这么想。
“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孟西洲不再多言,他扭过身,侧躺下。
少时,听见木门阖动,李炎走了。
孟西洲望着里侧空荡荡的床面,知道已经回到了小宅。
这是桂兰园的主卧。
这是她曾经躺过的地方,躺在这儿还能闻见残留着的桂花香气。
淡淡的。
他伸手摸了摸一旁的小米壳枕头,是她最喜欢的。
甚至去宜州,她都带着的。
他把枕头拽进怀里,冰凉的没有温度。
几只略鼓的小香囊出现在眼帘之中。素白色的,上面七扭八歪的绣着金桂。
他愣了一瞬,默然从前襟里取出那只被他藏在怀中深处的香囊。
这是青青在曲林送他的那只,上面的两朵金桂,明显绣的比她藏在枕头下面的好许多。
他轻出口气。
不由得想她到底是偷偷练了多少次,才绣出他手上的这只呢?
手中香囊里的香料已经被他取出,只留着沉香余味。
他伸手把那几只香囊拿了过来。细微的脆响引起他的注意。
这里面不是香料,是纸。
他随手拆开一只香囊。
一小沓纸张工整叠好,上面写满了字。
他深吸口气,打开一卷。
隽秀有力的字,落入眼帘。
【阿洲受伤了,伤得很重。但我差点被他掐死,这笔账我先记下了,等以后他想起来了,搓衣板伺候】
【唉,他突然高烧不退,还在梦里喊了我的名字,今天是生病的孟西洲】
【阿洲,请你快点好起来吧】
【在院子里看到孟西洲练剑了,还挺帅的,就是头上有块秃了,好像是我之前不小心拽掉那块,哈哈,今天是秃头的孟西洲】
【李炎说他要带我去涠洲,开心啊】
他又拆开一个香囊。
【面上说不吃我做的点心,其实都馋哭了吧,今天是小心眼的孟西洲】
【一时冲动,我们滚床单了,今天是技术高超的孟西洲】
【今天被变.态绑架,孟西洲来救我了,今天是很帅的孟西洲】
【唉,今天去买衣服结果被人瞧不起了,他去买了很多衣服给我】
【今天是出手阔绰的孟西洲】
【他有时候也挺招人的】
【王婉儿看我眼神有些不太对劲,霍大夫真可怜,一定要把他们救出去】
【孟西洲让我一个走,为什么呢?他是不是喜欢我?】
【其实孟西洲除了脾气不好,人还是挺好的,他很善良,晚上打雷,他起来哄我了】
【今天是温柔的孟西洲】
……
他一张一张的看着,直到打开了最后一个香囊。
【回到汴京了,他会不会晚上来?】
【他来了,可是半夜又走了,也许是有事吧】
【我病了,好难受】
【好累,一年之约,我要坚持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来看看我,难道曲林的每日每夜都是假的吗?】
【孟西洲,你能不能来看看我,我的病就会好了】
【原来你要成亲了,我就是个笑话】
【最后一次了沈青青,最后一个机会】
【咸菜死了】
【我要走了,至少这段感情,我问心无愧】
一张张的纸片散落在床上,孟西洲一张张的看,逐字逐句。
到最后他眼睛完全被泪糊住,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弓着身子坐在榻上,把自己缩成一团。他的脸埋在膝盖之间,浑身发颤的大口喘气。
一年的点点滴滴都被她记录下来,大多事他都记得,但还是第一次从沈青青的视角上看这些事,就像是跟着她重温了一遍这一年的喜怒哀乐。
所有的情绪被成倍的放大,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这些他从不在意的细枝末节变成了一根根刺,把他的心刺成了刺猬,每一次呼吸,都是极致的折磨。
他想起他们之前在宜州的每一晚。
她温柔乖巧的为自己更衣,梳发时,会讲起她又看了什么有意思的话本子,又或是在宅子里听来了什么闲话,也许会对案情有所助益。
她总是很小心的同自己讲话,每次见到他时,总会娇柔柔的唤他一声“爷”。
偶尔捕捉到她深情的偷看着自己,秋水潋滟的眸色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剪影。
每每这般,他的心便会狂跳不止。
所以归京的那一夜,他去了桂兰园。
同曲林的每一晚一样,她在烛火旁安坐,静静地等着自己回去。
进去的那一瞬,沈青青唇角微微上扬,虽然她掩藏得很快,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想过,沈青青的心里不止有阿洲,也有他。
那夜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小袄,露出个恬静的笑,温顺的唤他“爷”。
他被很多人都这样称呼着,一天听上不下千八百遍,可只有她的这句,让他记挂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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