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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渊睫毛微微一颤,抬起眼来。
    这实在是太漂亮的一个小孩儿。
    或许是太瘦的缘故,他的棱角远比一般小孩明显,脸上更无一丝的婴儿肥,眼神平静到近乎古井无波,若是忽略掉瘦小的身形,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他最不像孩子的是这双眼睛,最像孩子的还是这双眼睛。
    上眼睑弯出月牙儿般的精致弧度,黑眼仁比常人更黑更大,可能是太疼的缘故,眼中似蒙着一层水光,像是黑沉沉的乌玉浸在一汪清透的池水中,明明眼中满是暮气沉沉的麻木,抬眼看人时却偏偏有一种天真无辜之感。
    燕梨忽略掉那瞬间的心软,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大步离去。
    任务就是任务,她要无比清楚这一点。
    谢渊定定地望着她远去的身影,长睫掩映下的双眼无波无澜。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忽然施以青睐,他却毫无被馅饼砸中的喜悦。
    他这一生所有自以为是的幸运,最终都要用更惨烈的代价去还,他早就学会了不抱期待。
    见大小姐离去,原本大气不敢出的奴隶们轰一下涌进逼仄的破屋,艳羡又妒忌地嘈杂一片,本就不堪的空气顿时更加污浊。
    一个看起来年纪和谢渊差不多大的小奴隶蹲在他身边,羡慕无比:“阿九,你命可真好啊。”
    谢渊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和“好命”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他有心想讥讽两句,可是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疼痛让他浑身无力,只得闭上眼睛任他胡说。
    “好了,”碧萝在一旁厌恶地掩住口鼻,“快点出去,别挤在这里。”
    奴隶们只得讷讷地离开。
    碧痕已指挥着两个小厮抬了担架来:“如何?能自己上来吗?”
    谢渊沉默着点点头。
    他艰难地挪到了担架上,即使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没有看到碧痕伸过来准备帮扶他一把的手。
    在他野狗一般的生命里,压根不存在“帮助”这个概念。
    即使已经躺在了干净整洁的床榻上,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是行了好运。
    他平静地扫视了一圈这个对于他来说堪称华丽的下人房,无聊猜测着大小姐突然发疯的原因。
    是了,在谢渊眼里燕梨这行为根本就是发疯。
    比让他和一个成年奴隶搏命取乐还要疯。
    他把自己从头到脚审视了个彻彻底底,也没能找出一丝一毫值得大小姐高看一眼的地方,只能把这只能归结为古怪的贵人另一种新奇的取乐方法。
    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端着个碗蹭了过来:“我喂你喝粥好吗?”
    谢渊这才发觉自己的胃饥饿到疼痛。
    鲜美的肉糜化在熬至开花的米粥中,谢渊近乎急迫地吞咽着,那仿佛揣着一块冰冷石头的腹中终于恢复起一丝暖意。
    一小碗粥很快下肚,小丫头攥紧了碗沿:“陈,陈大夫说你不能一次吃太多......”
    谢渊饿了多日,这小小的一碗肉粥根本没能吃饱,他舔了舔嘴唇,克制住了想要狼吞虎咽的欲望。
    他这短短的一生里也没有什么欲望曾被满足过,所以也很会克制自己欲望。
    谢渊又仔仔细细地把唇周舔了个干净,告诫自己不要留恋这个滋味。
    不要留恋窗明几净的屋子,不要留恋美味的肉粥,也不要留恋现在躺在榻上像个人一样的自己。
    谢渊满打满算十二年的人生历程,教给他最重要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留恋现在所拥有的的任何东西。
    他是没有那个好命抓住任何好东西的,毕竟他自己也就是个被人不断抛弃厌倦的玩意儿。
    谢渊一生下来就被自己的亲生爹娘扔掉了,他从没有来得及见他们一面,那一句沉压已久的“为什么”自然也就无从出口。
    他被扔在山脚下,险险就当了野兽的盘中餐。
    所幸他命硬。
    一个上山砍柴的农民捡到了他,把他带了回去。
    农民夫妻俩一直没能生育,如今白捡了一个小子自是喜不自胜,托请了村里唯一识字的先生,为他取了“谢渊”这个名字。
    “潜龙在渊”。那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的老童生倒是很敢想,给他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可惜他福薄,担不起这个“渊”字。
    他也曾被人真心爱护过。
    而他被如珠如宝对待的生活戛然而止在四岁的那个夏天。
    成亲六七年都没能怀上一个谢家夫妇,居然在这个夏天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他所有的优待一夕消失,父母的偏心是那样的明晃晃,叫他想不发现都不能。
    于是也就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真相。
    不过养父母虽然偏心,可到底会给他一口饭吃,如今想来,已算是难得的好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他六岁那年,湖州大旱,城郭皆空,饥民相食。
    谢家只是个农民,并无什么家底,那一点可怜的余粮很快被吃得干净,一家子都饿得眼冒绿光。
    在无法抵挡的饥饿面前,易子而食便不是史书上的一个典故,而是每一天都会发生的惨剧。
    可想而知,他就是被“易”出去的那个“子”。
    所幸他命硬。
    不仅逃了出来,竟然还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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