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高三百日誓师大会,沈净初穿着市一中校服,默然地跟着叫苦连天的队伍,在正盛的日光下穿越大半个校园,慢腾腾地进入礼堂。
前进队伍熙熙攘攘,班长带头找到就坐的相应区域,招呼着大家安静有序地坐下。
高三学子们座位紧挨着坐,大礼堂里开了空调。可闷热的天还是让人透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特有的味道。
誓师大会即将开始,礼堂下中央首排标了名片的席位上,坐着学校重量级的领导,或大腹便便,或油光满面,或老气横秋,或三者皆有。
那排最中间坐着个容貌出众的男人,衣着低调,气质却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年纪约莫三十几,神色隐隐不耐。
距离有些远,颇不清明,不过净初确信,参加这样无聊的活动,他应是不耐烦的。
“快看快看,校董事长居然也来了耶!”有同学甲放低声音,但语气仍旧难掩激动。
“啊啊啊,前几天还在新闻里看到他了!女报上评价他是一流富翁,而且还单身呢……”同学乙也成了八卦的一员。
“我舅在霖初集团上班,前段时间山上一个斥巨资的项目遭居民棍棒拦截中断,说是污染源不允许继续,除非加高价,你们猜后来怎么的……”说这话的同学丙一脸沉浸和仰慕,语气神秘兮兮的。
同学乙连忙追问:“卖什么关子啊混蛋!快说。”
“咱们校董眼睛都没眨,就给加了一个亿!”
“啊!校董也太优秀了叭!”那人听到数目眼睛都瞪大了。
“多金关键还那么帅,只可惜年纪大了点,不然好想追……”另一个女孩插嘴,语气中不乏遗憾。
“我现在就想追,你可是目光短浅,这个年纪的男人最有魅力!”
……
沈净初从头到尾听着后边的讨论,目光一如既往地淡。
舞台上各路代表正唾沫横飞的演讲,她静静看着,似乎半点没受那八卦信息的影响。
“净初,你觉得他怎么样?”坐在旁边的妹纸谷樱情绪也被感染了,她是第一次看见沈霖真人,也有些激动。
沈净初迟疑了一下,回道:“还好。”
她想起昨夜。
回去时在玄关处看到的凌乱衣物。
女人的深红色裙子、男人的黑色皮带和西装裤丢了一路,一件深蓝色内衣被随手丢在真皮沙发上,罩杯目测很大。
她面无表情地背着书包打算入屋去,却又听到隔壁房内女人克制不住的浪语和男人低沉的喘息。
熟悉的男人,陌生的女人。
她盯着那扇闭紧的门,突发奇想,十几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自己就是这么稀里糊涂的,有了的吧。
可惜她妈命薄,等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沈霖认自己的种,她妈却因为个无力回天的乳腺癌而撒手人寰。
她甩甩头,回到自己房里,丢开书包,推门进浴室,和衣躺进乳白的浴缸里。
胡乱地摁开喷头,任温水从无数个孔里倾泻而下。
没多久,浴室里雾气奔腾,纷乱的思绪渐渐模糊了,她差点睡过去。
出来的时候她裹着浴巾,换上睡衣,有些口渴,开了门去客厅接水。
“霖哥……你好坏,又来……”
“呃嗯嗯……太、太快了啊……”
“霖哥,你弄得人家……好、好舒服……啊嗯嗯……”
女人的浪叫被肉体啪啪个不停的猛烈撞击声击得破碎,诱惑至极,听得她心一跳。
她不经意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发觉已近凌晨一点。
这人体力真好。她暗暗感叹。
她往主卧走,进屋前见隔壁的门并未关紧,开着条缝。
她捏着透明玻璃杯随意地往里头瞄了眼,瞧到女人黑色的发如瀑,两只白花花的乳,沉甸甸地来回晃动,男人的掌覆盖住其中一只使劲搓揉。
女人脸色绯红,她闭着眼上下动作使腰杆挺动,男人粗大的性器在她双腿间时隐时现地穿梭。
沈净初移开视线,进了自己房门,将门反锁,佯装镇定地迈开腿走到床边,张开双手倒下去,躺到床上。
“瞄~”角落里出来一只黑猫,它小声叫着跳上床,蜷缩成一团窝在净初身边。
“阿来……”她没睁眼,喊了声自己的猫,亲昵地捞过它。
她长长的睫毛柔顺的眨一小下,不再动。
大概是白天学业太累,大脑过度使用,她有些疲倦,很快进入睡梦中。
“净初,沈净初……”
好熟悉,是谁在喊她?
她走过去。
虚弱的女人躺在病床上,重复念着她的名字,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净初,他以前和我好的时候,说他喜欢女儿……我给他生了,我生了,好不容易……你找到他,让他来见我……算妈求……求你……”
形容枯槁的女人,神智已经恍惚,但提起那个男人时,目光里全是柔情,整个人也精神了点,像是回光返照。
明明才三十不到呵,竟苍老到这般田地。
净初白着张脸,将冰凉的手心覆上高蕊的手背。
高蕊的手瘦得不行,上边显露出突兀暴起的青筋,一根一根,有些吓人。
她眼睛酸涩,心痛地握了握她的手,“好,我一定找到他。不过你得答应我,要好好活着。”
*
这一幕净初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了。
净初现在过得养尊处优,高蕊的出现总是在提醒她那段不太光彩的过去。
那时候,她还是坐台小姐高蕊的女儿,一个没爹的野孩子。在古代,她这样的,被称之为“孽种”,是很难有活路的。
高蕊怀了她后,尝试着去找沈霖,却遭到同行姐妹不同程度的冷眼和耻笑。
她太天真了。
一个坐台小姐,哪怕是高级会所出来的,能够爬上那些优质男人的床都已万分不易,竟然还念想着偷偷生下一个孩子,奢望母凭子贵,麻雀飞上枝头做凤凰?
尽管她说不是,可谁会信?
有钱有权的人最烦的就是这一套。
简直痴人说梦。
是啊,高蕊想,所有人都会笑她傻,骂她不自知。
她进入会所的时候才十几岁,高中没有读完,初次接客遇见的就是沈霖,那晚的他对自己还算照顾和温柔,她走火入魔似的,深深地陷进去,无法自拔。
天快亮的时候,她窝在他怀里,柔情似水地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沈霖吐出一口烟,回答得漫不经心,“女孩吧。”
于是她就记住了,记了这么多年。
往后沈霖又来过几次,找她作陪,她总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是很特别的。
她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按照会所的规矩做措施,后来便怀上净初。
她既害怕又期待,每当想到孩子的父亲,就怎么也舍不得把孩子打掉。
等到肚子大了,再也瞒不住,她想方设法地去找他,告诉他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他好像已经记不起她是谁,面无表情地给了她一张支票,叫她走,并且再也没来过会所。
高蕊有些绝望,但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谁会相信一个坐台小姐口中的爱?
谁又能轻易留住一个如日中天的男人午夜梦回时那比头发丝还细的温柔?
净初是不信的,她觉得她母亲很傻,而那个为了她的出生提供一颗精子的男人,为人也足够冷酷。
可她已深深明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早清楚,吃的苦可能就要少一点。
她从有意识起,便常见高蕊闷闷不乐,这种不畅快传染给了她,她也不太快乐。
后来再大点,跟着高蕊见惯了风月,便愈发明白,不要动情,情是毒。
*
高蕊有段时间胸疼,接客都不太利索。
她开始不在意,后来疼得哆嗦站不稳,实在没办法,才去医院做检查,却遭到晴天霹雳。
医生公事公办地说:“癌症,是乳腺癌,癌细胞已扩散,必须马上住院。”
高蕊不吃不喝,发了两天的呆,才接受这个事实。
为了活命,她做手术,化疗,两只好看的乳都被切除了。
那是一个坐台小姐的饭碗,一个女人的风光。
她却通通失去。
这令她痛苦不堪,比丢了命还难受。
但到如今,且不谈风光,癌细胞弥漫至全身,她连苟活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可她还想着沈霖,那个露水姻缘之后把她忘得精光的男人。
*
净初站在病床边,看着眼前把自己养大的女人,漠然的情绪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从小被称为孽种,可母亲对她还算照顾。
她要报恩的。
她决定去找沈霖,实现母亲的愿望,尽管,希望渺茫。
其实年轻时候的高蕊,不死心地带着她去霖初集团的停车场堵过沈霖几次,可半个影子都没有遇见。
那时候的霖初集团,还不叫这个名字。
每次高蕊回来都是满面愁容。没戏,一切都是无用功。
一个女人爱到尘埃里去,如此卑微,是绝对不会被重视的。
可她的母亲不知。
她不会去停车场堵人这种办法,那简直是大海捞针。
她找了最近的一个警察局,哭得稀里哗啦地进去,说要找爸爸。
这警察局中的警察们大都铁汉柔情,见这么个小妹妹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可怜,心也都毫无防备地软了。
大家过来安抚她,给她吃糖,问她爸爸的电话号码。
她说妈妈在医院里快要死了,爸爸不愿意来见她们。
警察问她爸爸叫什么名字。
“沈霖。”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塑封好的照片,那是高蕊经常握在手中摩挲的宝贝,上边有十年前沈霖的留影,黑衣黑裤的男人,坐在床边抽烟。
光有些暗,看得出是偷拍。
“是财经杂志上那个沈霖?”
警察们瞧着照片,听到她的描述,半信半疑。
净初肯定地点头。
请示了上边的领导,犹豫再三,还是给沈霖拨了电话。
警察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试探着说明了情况,那边迟疑了会儿,让她接电话。
“喂。”低沉的男声,听不出情绪。
“爸爸,”净初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个称呼,啜泣的小嗓子里捏着可怜兮兮的调,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怪异,可她惦记着卧病在床的高蕊,于是咽下不愿,继续道,“净初好想你,快来接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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