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泽话音一落,有些人就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秦东襄顿觉不妥,看向裴云潇几人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歉疚。
江东书院的一些世族学子其实是不满要和很多寒门子弟一同进学的,可谁让这是宋大儒的规矩呢?他们想听宋大儒讲学,就只能忍着。
但这些人也会在私下里拉帮结派,孤立寒门出身的同窗,故而江东书院几乎每届学生都会被泾渭分明的分成两派,各自抱团。
“致远的担心怕是多余了。”王森接过话来:“没听裴学兄说吗,这可是他的义兄!人家可是有靠山的,区区束脩又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得便越发诛心了,就差明白地说唐桁抱上了裴氏的大腿。
读书人普遍自诩清高,这种事哪怕暗地里也想得不得了,明面上都是要批判几句的。所以对于唐桁来说,此言可谓是很强的羞辱了。
裴云潇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她知道自己此时若贸然为唐桁出头,只会更为他引来嘲笑,只得担忧地看着他。
唐桁只是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嘲热讽:“多谢两位学兄的关心。实不相瞒,就在刚刚,我也在担心我的束脩能否满足书院的标准。不过现在我确定了,书院的束脩,我绰绰有余!”
“呵!好大的口气!”梁泽冷笑起来:“就凭你?”
唐桁轻轻颔首:“在下今日进得书院,就见正门处的太湖石上刻着‘德才兼备,以德为先’这八个字。在下当即自省,反思平素德行是否有违圣人教诲。细思之下,顿觉尚有不足,不禁有些惶惶。”
“在下看得出,二位学兄乃诸学子中最受推崇之人,那么二位的德行自然便是书院中的翘楚。适才观二位举止,在下心中稍有安慰。连二位这般都能进入书院,在下想必也可一试。这便是我能交出的最好的束脩了。”
唐桁语毕,四座皆惊。裴云潇和韩少祯的脸上扬起笑意,反观梁泽与王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莫名有些滑稽。
“说得好!”
一声赞叹从楼梯侧处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素衫公子步履款款地走出,与他并肩的是个面色冷淡的公子,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同样朴素的儒生。
秦东襄最先见礼:“原来是楚方兄、喻贤兄几位,竟然也在此处用膳,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那素衫公子朝他回了一礼,旋即朝唐桁走去:“这位唐兄刚刚说的话可谓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在下谢英,字楚方,敬佩唐兄之言!”
那面色冷淡的公子也道:“唐兄有礼,在下沈思齐,表字喻贤。”
谢、沈一行人一到,整个状元酒楼的大厅中几乎全是江东书院的学子了。其他的食客看到这番场景,都频频侧目,想瞧个热闹。
梁泽和王森没想到自己的嘲讽换来的是唐桁如此毫不客气的讽刺,还引来了他们最讨厌的寒门一派,当即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哟,这就聚齐了?”梁泽挑衅道:“沈思齐,当初你爹到我家去借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还什么德行交束脩绰绰有余,真笑死人了。穷就是穷,有本事你别借钱呐?要不就学学唐公子,也去认个义兄义弟什么的,连钱也不用还了。”
被他点名的沈思齐却恍若未闻,依旧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仿若并未觉得羞辱,神色一片平静:“借钱还钱,天经地义。当初先母病重,家父走投无路,梁伯父仁义疏财,我心存感恩,但并不代表我便低梁学兄一头。我堂堂正正的借,自然也会堂堂正正的还!”
这话一说,就连如秦东襄一般的世家学子们也都默默点起了头。
这世界上谁还能没有个难处?人家翩翩有礼,有借有还,你却咄咄逼人,各种羞辱。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要帮?你便是早早将人打发了去,别人也说不着你不是?
读书人,终究还是崇尚仁义道德的,如今梁泽与沈思齐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众人心中的那杆称,也不由得有了偏向。
就在此时,谢英开了口,句句都是在为沈思齐鸣不平:“喻贤兄,虽说亚圣曾云,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但圣人还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沈、梁两家本为世交,沈伯父当年从悍匪手中拼死救出梁大人,落下残疾,面容有损,不得已辞官归乡。后沈家遭变,致使家道中落。沈伯父大义,未曾挟恩求报,若非沈伯母病重,沈伯父也不会轻易登门借钱。”
“当日家父与沈伯父同去,亲眼见沈伯父打下借条,并承诺一年后以双倍归还。可梁大人呢?拿出一两银子扔与沈伯父脚边。沈伯父有意多求,他却言正好足够敛尸办丧。
如此不仁不义之人,事到如今,喻贤兄竟要为他们遮掩!喻贤兄厚德,我可忍不了!”
沈氏本也是江东的大族,如今没落至斯,也是虎落平阳。谢英的父亲是吴州的郎中,在为沈思齐父亲治病时相识,互引为知己,谢英与沈思齐才由此交好。
这番前尘往事被翻出,所有人的心里几乎都在说,梁家做事太过狠绝,实在不是能相与之辈。
梁泽被四周的目光看得如芒刺背,心中一怒,道:“谢英你好利的口舌!你翻弄旧账,颠倒黑白,就是君子行径?”
谢英不甘示弱:“为了朋友之义,我谢英今日做这小人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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