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澜公子听他开口,蒙着黑绫的脸庞才略略朝这边转来,又似是端详地顿了许久,才冷笑一声:“小、王、爷?我虽上京不久,却也知道如今京中只有一位王爷……敬王。那你便是敬王世子,楚栖?”
他甫一张口,楚栖就被那声音吸引住了。他的嗓音低沉沙哑,略显老态,虽并不难听,却偏偏不像他这副年纪该发出的。
不过楚栖并未太在意,他只是心想,名声大就是这点好,都免了客套的自我介绍。而这位澜公子知名度得分有三,应当也不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便问道:“正是。却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却道:“不重要。既然这风光楼是王府在庇佑,我只想知道,我胞弟定雪因何而亡?犯人又在何处?你们又为何要包庇于他?倘若连世子也不能为我解惑,我便只能亲自去找王爷、又或者……”
“——又或者让牵连的人陪葬。”他补充道。
好一番霸道嚣张的宣言,楚栖心想,又不知他哪里来的底气,若说本不知情也就罢了,可都已经将敬王搬出来了,他却依旧这么张狂,连做皇帝的都不敢这么说吧?
这时候,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明遥扯了扯他的衣袖,凑上前悄声道:“我想起来他是谁了。”
楚栖示意他快说。
“罗纵和我提起过,有一年东南流寇四窜,他奉命平叛,打到海上,结果运气不好,一离岸就遇上狂风骤雨,船舰都险些翻了。而就在海浪咆哮、雷鸣电闪间,整船人突然听到一阵奇异琴音与曼妙歌声,紧接着风浪就平息了。罗纵爬上甲板,发觉离船不远的礁石上站着一个人,抱琴蒙眼,素衣白裳,露出的半张脸也是顶好看的模样。”
“……”
楚栖的脑袋上缓缓浮现出三个问号。
这什么,美人鱼啊?物种都变了啊!
第7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7)那天还有另……
明遥陈词总结:“后来他根据此人样貌询问附近百姓,真有知道的,说叫做‘澜凝冰’,是位神出鬼没的琴师,再派人去找,那人却遍寻不得了。”
楚栖打断他:“有没有现实一点的展开,不要太童话故事。”
明遥委屈道:“罗纵就是这么告诉我的啊!还说了不止一遍!罗纵说他浑浑噩噩地回了京,心中却一直徘徊着那道白衣琴音,也因此……澜定雪第一次出现在风光楼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打着心眼去交结,从不落下一场他的琴宴,还将他引荐给圣上,就连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也——”
明遥的话卡在喉咙里。
楚栖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眼,但有人比他更敏感。
澜凝冰疾声呵斥:“出事那天晚上怎么了!”
明遥捂着嘴巴疯狂摇头,也不知澜凝冰能不能看到,干脆像缩头乌龟一般缩在楚栖身后。
楚栖感受到身后紧张的颤抖,分外无语,他是真的不知道明遥是真傻还是装傻了。蒙眼弄琴之人,听力定然超绝,何况看澜凝冰轻而易举地收拾风光楼众人,说不定也有武功底子,怎么会听不到他们谈话?解释身份的话听到还能就地求证,但明遥怎么就能这么简单地说漏嘴呢?
楚栖只好给瑟瑟发抖的自家练习生紧急公关:“澜公子,先别急,我会帮你查清的,这不就有线索了么?不过在此之前,还要确认一下,你就是遥遥说的澜凝冰?那个……在海上抚琴吟歌的?”
澜凝冰道:“是又怎样?但他说的甚么罗纵、甚么船舰,我是记不得了。”
楚栖木然地想,就算抚琴吟歌是真的,平息风浪也一定是夸张滤镜,假若他真有那么大能耐,此刻也不会一筹莫展了。
“是便好,如此也方便咱们商量。”他狠心地将明遥拖至身前,又侧首对鸨母道,“想要解决事情,就原原本本地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告知与我,不要做一点隐瞒。——柴斌,先将那些人的绳索解了,然后看看地上的人需不需要救治。”
鸨母见澜凝冰并未出手阻拦,也连声喊人松绑,吩咐过后,才踌躇着道:“世子,既然是同您讲,那我说具体一些也无妨。”
“咱风光楼每月十五的晚上,都会举办一场‘风光宴’,从酉时一直到亥时,期间并无间断。那宴上,楼里最好的姑娘公子,无论是会唱会跳,还是会弹曲会作诗,都会展露一手才艺。这其中,又以定雪的琴音为开场和压轴。”
“六月十五那夜也是如此,开场进行得十分顺利,定雪展露过一手后,将楼中气氛推向了最高潮。不过中间一些时候没他什么事,他便去歇息了一阵——去了哪儿我是真不晓得,那不正忙着呢!之后谢幕,又由定雪弹曲,到这时候还一切如常呢。”
鸨母说罢,顿了一下,她身后有几个姑娘补充:“不,有点奇怪的,他弹错了好几个音。”她们亦是这儿的乐师。
鸨母接道:“是有这回事儿,但因为不怎么碍事,我也没想太多。定雪奏完,风光宴便也结束了,陆续走了许多人,但也有不少客人留下,点一些红倌人过夜。定雪自然是不用陪夜的,但那日——”
提到最关键的点子上,鸨母又卡了,支吾半晌,她才艰难接道:“但那日,有人请他入房独奏一曲,定雪便去了。那客人是老主顾,和定雪也是旧相识,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根本没有多想。谁知没过多久,那厢房里传出一声惊呼,我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风光楼已被卫兵团团包围了起来,簇拥着里头的人快速离去。我勉强凑进去看了眼,却发现澜定雪七窍流血地倒在地上,可还没来得及上前确认,又立马有人将他的尸首裹走了……那之后接连来了好几队卫兵,楼里的人一个也不准走,搜查、封口,折腾到了早上,却又像无事发生过一样撤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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