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粗听之下觉得荒谬无理,纯属坊间逸闻,令人摸不着方向。但太皇太后神智尚且清楚,脑子依旧灵光,既是临终所托,怎会无端说些没头没尾的瞎话?况且又莫名与澜凝冰所说的传言不谋而合,这二者所指的究竟会不会其实是同一桩事情,只是在流传时发生了一些偏差?
楚栖无法确定,但他总觉得太皇太后不会无故编造出这种话来,至少也与什么事情有着一定的牵扯。
然而现在比起这件没有头绪的事情,他还是更想……借机见柳戟月一面。
他在敬王府看似过得闲暇,实则内心倍感焦虑,对宫中状况一概不知,根本不知何时才是那个“关键时刻”。心情也时而郁闷沮丧,时而慌乱如麻,昨夜才从段之慎身上看见一丝渺茫的希望,今早又被楚静忠的一席话吓出了一身冷汗。纵使后来得知是太皇太后,让他感到一丝庆幸,但后怕之心却完全没有消减。
他真的生怕柳戟月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而理论上,太皇太后病重,皇帝也该来探望。若是敬王也在,楚栖不奢求和柳戟月多说几句甜话,只要远远看上两眼,确认尚且安康,心里也能安稳一些。
——这时候他倒是能理解彭永彦的心态了,楚栖苦笑着想。
但意外的是,这天直至傍晚,皇帝和敬王都没有现身,旁敲侧击着问人,至多只有说仍在摘星宫处理政务的。
楚栖觉得奇怪,但只能忍下心绪。
晚膳过后,太后和明遥都倦了,换皇后去陪同。太皇太后勉强用了一点流食和水,不知还能撑多久,她纵使厌烦别人,但明遥已经一天一夜未眠,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便还是放了他休憩,自己也愈发精力不济,沉沉睡了过去。
明遥本想和楚栖一同去勾陈殿睡一觉,但太后却随便寻了个理由,说是路近,让明遥去她那儿的偏殿歇息。虽说这其实很不合乎礼仪,但明遥常在后宫行走,也不是没有过午休在偏殿小憩的经历,便揉着眼睛,困意朦胧地点头同意,还非要拉着楚栖一起。
楚栖完全不知道自己跟去太后寝殿要干嘛,但也不好拂开睡眼惺忪的明遥,便想着反正柳戟月怎样都能知道他在哪里,若有空找早来了,就顺路跟了过去。
但未料到,皇帝和敬王却齐齐等在那里。
二人仍穿着白日的朝服未换,看起来真是处理政事到这时候。神色却各异,柳戟月表情淡然,看不出悲喜,连一点零星的心绪都不曾外露,就连看见楚栖时也没有停顿,平静地掠了过去。
楚静忠却与往常截然相反,一贯的沉着冷漠猝然被无形的怒火打破,他像一头被踩到脊背的狮子,恨不得将眼前所有烦心的事情吞没。
与早上楚栖遇见他时的形象判若两人。
而他此时对上楚栖的视线,更犹如将那关押狮子的罩子打破。楚静忠眼含冰霜,凌厉如刀,一声令下:“把他拿下!”
眨眼之间,敬王亲卫从外闯入,持刀按在楚栖颈边,狠狠将他压下。
这一幕委实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太后寝殿内充斥着宫人的尖叫,就连太后也满目惊恐地退后了好几步,抱紧了吓得发抖的昭华公主。明遥困意骤消,想上前救人却没那个能力,但又不愿往后退,当场愣在原地。
楚栖却没有动手抵抗挣扎,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楚静忠为什么要突然对他发难?今早不还很和谐地分他吃了奶黄包吗?他甚至从中感觉到王府大家庭的一丝温暖,究竟这一天里发生了什么?
他勉力抬起头,对上敬王满目厉色的眼睛,又听柳戟月缓缓道:“敬王,你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想在这时候……逼宫了?那也应该拿刀架在朕的脖子上。”
“我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会慌吗?你该开心死了。”楚静忠冷笑了一声,缓缓抬起了手掌,似乎只要他一压手,楚栖就会人头落地。
柳戟月却笑了:“敬王,你过去教过朕,拿他人性命威胁是最跌份的一种,此后将再无威信可言,御下困难。怎么今日连你也走到这地步了?更何况……你又能威胁得了谁?”
“你疑心是朕在背后捣鬼,恨透了朕,可朕被你严防死守,连这偌大皇宫都出不去,生死也任你摆布。更别提楚栖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手起刀落之后,你又是想看见什么呢?”
他蓦然提高了声音,句句狠毒至极:“楚静忠,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忍辱负重、冷心藏情、汲汲营营了一生的计谋到头来完全成了个笑话,所以愤恨至极,才恨不得找人陪葬?呵……只一个楚栖哪儿够你泄愤,还不如拿这天下!”
楚静忠喉中发出嘶哑的低吼:“留你到今日才是个笑话!”
他的神态也刺激到了手下亲卫,个个身躯紧绷,凝神屏息,殿内气氛似成了团一点即燃的炸.药。
颈后的寒凉深刻地从皮肤蔓延到骨子里,楚栖的所有感官全都集中在那一点上,仿佛下一刻就感受不到头身相连的存在。但奇怪的是,即便是在这种极度紧张的生死一瞬,他竟也不是十分害怕。
或许是他认为楚静忠的举动毫无前兆、令人难以信服。他若是真想杀自己,早就可以动手了,这二十年间更是有无数次机会,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而若是与柳戟月有关的什么别的原因……“泄愤”?敬王当真会因为这种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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