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湛目送元衡坐上雍容的龙椅,面含欣慰笑意,随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元襄。
元襄愕然盯着龙椅上的少年,不过须臾心头便有个大概,今日公布殿选任命,想必侄儿也是为此来的——
看来上次的豪言壮志,并非只是说说。
他皮笑肉不笑道:“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上朝了,可是龙体见好了?”
元衡在龙椅上正襟危坐,翼善冠下容色肃正,少了几分往昔的文弱之气,淡声道:“这些年多亏皇叔替朕分忧,再加上前些时日天降祥瑞之兆,朕的身体忽然就养好了一些。怕皇叔再过劳累,朕自是不敢懈怠,便马不停蹄的过来上朝了。”
他顿了顿,眸色意味深长,“先前未来得及通知皇叔,皇叔对此没意见吧?”
幽幽话音落地,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元襄,谁人不知皇帝罢朝乃是出自摄政王的手笔。
元襄微微攥拳,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侄儿,这哪是没来得及通知,分明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这城府究竟是太尉教的,还是侄儿藏起来的……
这么想着,他眉眼愈沉,不以为意道:“既然陛下龙体渐安,上朝乃是天经地义,臣怎会有意见呢。”
“那便好。”
元衡释然的吁出一口气,扬手示意福禄。
福禄领命,拂尘轻甩上前两步,声如洪钟道:“上朝——”
这般礼制多年不见,百官皆跪,山呼万岁,各自心头都泛起嘀咕。
陛下和三公同天回朝,看来先前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朝中那点微妙的平衡早已不复存在——
这是要变天了。
朝会开始,顾霆之作为吏部尚书,循例宣念殿选入举名单,依次是任命官位。
末了,元衡问道:“对于殿选任命一事,诸位爱卿有何异议吗?”
“回陛下,臣有奏!臣要弹劾兵部尚书候选官员,廖清!”顾霆之将弹劾奏章交予福禄,肃然道:“殿选结束后,吏部循例考察候任官员,发现廖清在任隋安刺史时有买官卖官,私营取利之罪状,更有甚者还携其两位侄儿……”
顾霆之将廖清的种种罪状托盘而出,同僚听罢皆是惊诧不已。
殿选名单出来时,大家心头都有了明灯,廖清外放多年,近几年一向跟摄政王走的很近,恰逢朝廷制举,考选官职又是兵部尚书,有摄政王在,此等重任并当落入他手。不曾想中途蹦出来个顾霆之,先前其一向中庸,鲜少参与党争,如今一举怕是准备公开维护圣上了。
想想似乎合情合理,毕竟顾霆之现在可是国丈,哪有丈人不维护女婿的道理?
待顾霆之一举奏完,太尉宋湛和司空唐达复又参了廖清几本,颇有墙倒众人推的意思,诸多罪状,桩桩件件铁证如山,尚在宅邸等候委任圣命的廖清罪名算是坐实了。
“没想到盛朝竟还有如此贪心之官员!”元衡眉峰攒起,面色不愉的看向元襄,“皇叔,此人如何处置?”
廖清在外道那些破事元襄自然知情,只不过一直挂念顾菁菁,无暇帮其磨平,又没料到太尉和侄儿会忽然将苗头对准廖清,如此一来,倒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
丢兵损将,元襄心生恼怒,然而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吃个哑巴亏,沉声道:“廖清为官不端,自当要按照盛朝律例处置。”
“好。”元衡未等他发话,率先说道:“兵部尚书一职暂由梁玮担任,至于廖清……”
他阖上奏章,手一扬,明黄色的奏章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跌落在大殿雕龙绣凤的毡毯上。
“押入刑部候审,若证据确凿,诛!”
圣意已下,一分半点情面都不留,下朝后百官唏嘘不已,这把新火烧的人人自危起来。
西平侯薛远清快步追上元襄,小声提醒道:“贤弟,这局势对我们甚是不妙啊!”
“不过折掉几根羽,有何可怕的,你我只要做好份内之事就行。”
留下一句话,元襄兀自回到延英殿,等到午后政务奏章才送到这边来,上面已有皇帝的批注,只等他过目便可。
皇帝的夺权之心昭然若揭,如此也好,省了他不少麻烦,自从顾菁菁进宫,每当看到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就会头疼欲裂。
元襄简单看了几眼批注,见无甚大事,便离开延英殿,借故前往太液池畔。
初冬时节,太液池畔红叶翩翩,三山伫立,景致盎然,不时有钗环艳丽的宫人袅袅路过,偶有两个大胆的偷偷觑向这位年轻的王爷。
元襄视而不见,像往常一样在坤元殿附近驻足流连,朱红殿门依旧紧闭,周围有禁卫严防死守,而他只能隐在暗处望眼欲穿。
顾菁菁就在里面,可他却无计可施,这种无力感如同蚂蚁一样噬咬着他。
有时侄儿明知他在外面,不驱逐亦不理会,像是在逼他硬闯,好给他套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他自然不会上当,唯有耐心等待时机。
不出一会儿,圣驾来到坤元殿,元衡下銮舆时朝他这边觑了一眼,寡淡的目光冷如寒风,带着几丝轻蔑,步子未停,直接走进了殿内。
这月余来,他察觉到了皇叔的一些变化,对方无心朝政,日渐消瘦,而那些不停送过来的药材和偏方全被他扔出了宫门。
他素来敏感,稍加揣测就知晓皇叔心里或许还是有顾菁菁的。皇叔来找他质问时,他避之而不,透过窗棂窥望,亦在对方急躁的表情中读出了悔意和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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